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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曦见毕再遇已有了几分酒意,便放了杯筷,动问道:“三弟,自你上京至今,便一直在相府中么?”毕再遇点头。睍莼璩伤吴曦又问道:“那么这些时日来,你觉得韩丞相为人如何?为官又如何?”毕再遇闻言一愕。以他本性,本不喜在背后论人长短,但发话的是自家结义兄长,却又不得不答,迟疑了片刻,方道:“据小弟看来,韩丞相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位胸怀大志的好汉子。至于他为官如何,小弟对官场之事一窍不通,倒是不好说。不过他既然能成为一国之相,想来也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吴曦嘿嘿一笑,道:“我观韩佗胄资质不过中人,要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嘛,恐怕就只有他侄女身为本朝皇后这一点了。”
毕再遇闻之愕然,问道:“二哥,此话怎讲?”吴曦伸筷夹起一条牛肉放到口中,复呷了一口酒,方道:“三弟,你不觉得韩丞相待人太过于傲慢了些么?”毕再遇缓缓点头,道:“是有那么一些,不过他是丞相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要摆几分威仪出来。”吴曦闻言冷冷一笑,道:“那么赵汝愚在朝之日呢?韩丞相也是这般么?”毕再遇沉思片刻,方摇头道:“应该不是。”吴曦点头道:“这就对了。韩丞相独揽朝权不过月余,便已这般傲气十足,连心腹手下的一点点过错都包容不得,哪里有半分一国之相的胸襟和气度?心腹谋臣的过失尚且容不得,那他心中还容得下谁去?嘿嘿,这样的人来做丞相,实非国家之福!”
听了这一番话,毕再遇心中茫茫然若有所失,呆呆地坐了半晌,犹自开口不得。吴曦端坐有顷,又道:“三弟,你可知道愚兄为了见上韩丞相一面,共花了多少银子?”毕再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吴曦伸出左掌,五指张开一比,又翻了一翻,方道:“整整一万两白银。”毕再遇心中微微一凛,心道:“我入京时日虽不长,但也在相府待了数月,竟然不知韩丞相暗中收受贿赂一事!单单二哥便送了他一万两白银,那么韩丞相收受其他官员的财物却又不知几许了?”想到向来敬仰的韩丞相竟然也和朝中其余官员别无二致,登觉胸中一阵烦乱,面前异香扑鼻的美酒亦变得再也难以下咽。默然许久,长叹一声,低下了头去。
其实官场贪墨之风由来已久,从古至今,无一朝例外。终宋之一朝,比之前代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宋朝历代诸君,尤其是宋高宗赵构,甚至常常鼓励手下大臣贪污。如高宗朝大将张俊,家产甚丰,单田产一项,便可年收租米六十万。然而南宋初年诸将,却以张俊最受高宗垂青。追其究底,关键就在于宋代的皇位本是由后周儿皇帝手中夺来,因此宋代诸皇都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家的皇位被他人夺去。手下的功臣名将个个都是贪恋财物的守财奴,那便是胸无大志,不足为虑,自家的皇帝宝座自然也就无需担心。宋代首创重文轻武之风,亦是由此而起。
毕再遇毕竟初出茅庐,儿时常受毕夫人教诲,一心以岳元帅为楷模,出山后便投到辛弃疾麾下,辛弃疾治军律己都甚严格,与百姓秋毫无犯,手下将士亦无贪墨之事,军民相安。虽然也曾听辛弃疾和陈亮谈及官场*,但终未亲见。今日听吴曦亲口说起,不免大受震动。默然许久,方重重叹道:“先前在中都时丘道长便曾说:即使我大宋战败了金贼,收回了失土,老百姓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过。如今连堂堂韩丞相都是这般,难道……难道……”叹息良久,却无法再续说下去,只得摇了摇头,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吴曦嘿嘿冷笑数声,道:“三弟,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早了一些。咱们大宋能否战胜金狗,却还是未知之数呢。”毕再遇抬起头来,反驳道:“这却未必。金贼兵甲固然精良,却也不是无懈可击,何况其国内战事连绵,民力凋敝,我大宋如能勤练兵马,以辛大人,杨大哥等为主将,再结好蒙古西夏诸国,约期举兵,与金狗子全力一搏,倒也未必便输。”吴曦听毕再遇没有提到自己姓名,微感不快,皱了皱眉,旋即笑道:“那么现今韩丞相有没有向皇上建议练兵备战呢?”毕再遇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韩大人任职只有数月,京老丞相又体弱多病,朝中要务全都着落在韩大人一人肩上,或许他只是尚未来得及向皇上提起此事。”吴曦淡淡一笑,又道:“三弟,你认为韩丞相会举用辛大人为主将么?”毕再遇犹豫片刻,方点头道:“应该会吧,不然韩丞相也不会重新起用辛大人啊。”吴曦笑着摇头道:“我看韩丞相一定不会用辛大人主持军务。”毕再遇愕然道:“为什么?”
吴曦笑而不答,过了许久,方缓缓道:“三弟,辛弃疾大人为官至今,始终坚持北上抗金,韩丞相若举用辛大人为将,打了胜仗,那这份功劳就是辛大人的,谁也夺不去;韩丞相若启用他人为将,一旦战而胜之,旁的不说,韩丞相的识人之明及用人之功却是抹不掉的,你明白么?”毕再遇心下颇不服气,反口道:“兵者乃国家大事,岂同儿戏?难道单凭这一点,韩丞相便不会启用辛大人?”吴曦含笑摇头道:“当然不至于此。辛大人为官二十载,三起三落而不改其志,可见其风骨甚正,绝不会屈身投到韩佗胄门下。韩佗胄在朝中虽说大权在握,然而在外的领兵将领却无人是他的心腹,我朝一旦北伐,韩丞相必然会举用其心腹之人为将。你想想看,朝中大权在手,边关又有重将统兵为应,那谁还敢跳出来反对他韩佗胄?”毕再遇听得暗暗心惊,有心反驳,却又无从下口,唯有扼腕叹息。
默然片刻,吴曦又缓缓道:“三弟啊,京师之内乌烟瘴气,实非你我久居之所。明日我便启程回川,日后再徐图重握川中军马。到那时我再求韩丞相将大哥也调往川中,三弟如果不弃,不妨也一道过去。”毕再遇抬头张了吴曦一眼,心中暗道:“原来二哥是想让我跟了他。”吴曦看毕再遇默不作答,误以为他不愿答允,便又劝道:“川中有我父遗下的精兵数万,你,我,杨大哥,咱们三人同掌川中兵马,自可一展岳元帅未竟之志,轰轰烈烈地做一番大事出来!”说罢热切地盯着毕再遇,等他回答。毕再遇想到日后与两位义兄统兵北上,征战沙场的景象,禁不住热血满胸,当即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好!”吴曦亦站起身来,攀住毕再遇肩膀,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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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吴曦别过毕再遇,带领手下众人,踏上了回川之途。此行乃韩佗胄之命,所到之处自是通行无阻。
入川之后,吴曦又另行遣人给韩佗胄送去了大批金帛珍玩,并致谢意。过不多久,韩佗胄上奏宁宗,说川中将帅乏人,吴氏三代为国尽忠,大可启用吴曦镇守西川,以安社稷。宋宁宗自无不允,当日便颁下诏书,着吴曦领西川制置使,掌管川中兵马大权。
却说丘崈见吴曦返川,箭射剑阁关之举犹历历在目,不免惊骇万分,接连数日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唯恐吴曦挟恨报复。幸好吴曦初回,正忙于整理军务,一时无暇理会于他,两下倒也相安无事。虽然如此,丘崈仍是如坐针毡,过不多日,便寻了个事由,上书请求调回京师,一边又厚贿韩佗胄,盼其答允。好容易等到调任诏命传达,便急急如那漏网之鱼,匆匆忙忙地逃离了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