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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盯着她,眼中光阑乍亮,又渐灭。他看着公主的眼睛,她眼中有泪水,将落未落。他的心像沉入了泥沼之地,带着对自己的厌烦。会那样吗?他又让她伤心了吗?
明明,他明明不想这样的。
宜安公主靠着桌子,借以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她和陈昭的这场情绪大爆发,几乎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恨恨地看着这个人,看他目有哀色,面色寂白,双唇颤抖,像痴住了般,好久不答她。她心中觉得畅快,疑问又获得了证明——陈昭果然和她一样,记得前世之事。
正是他记得,才会在她刻意的语言陷阱中,在她刻意的神情下,时时回想起前世。
正是他记得,他才会纠结于心,不得解脱。
世间因果报应,不过如此。
公主转身离开了议事厅,不再跟这些人多说什么了。陈世子一直盯着公主离开的背影看,他神情苍茫,在想些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既明看完了这场戏,也终于起了身,在南明王夫妇复杂的神情中,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维持自己一天来的作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场戏的主角,是宜安公主。
刘既明只是看她唱这出戏,看她能做到哪一步的。
那时候,她跟他说,“我不嫁陈昭,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你只要站在我这边就行。”
“那你要做的是什么?”刘既明没有答应,只反问她。
“我要陈昭把秦景给我。”
“这个恐怕不太可能,和我与南明王府即将的合作有些冲突,除非你能给我正当理由。”
“我……”公主有话难言,她知道南明王府和皇帝私下的关系很深厚,她甚至都大约知道那些私密的事情是什么。但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的她,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公主道,“是秦景告诉我的!所以大哥,为了探清真相,你也要帮我救出秦景!”
刘既明漫不经心的神色,在这一刻才认真了,“秦景告诉你这些?那倒可以将他救出来。”
公主心中绝然,她闹这么一出,本就是要秦景和南明王府彻底决裂。如果秦景向她大哥投诚,有他大哥作保,南明王府动不了秦景。
宜安公主认真说,“大哥,我给你充分的理由,你帮我走到结果!”
公主的要求,本和平王的命令有出入。但刘既明看着妹妹的眼睛,又想起幼时,只有她会照顾自己。没有她时时接济自己,自己不能走到今天。只要妹妹不让平王府蒙受太大损失,只要妹妹给的理由充分到爹都无话可说,刘既明在一定程度上,是愿意帮她的。
他道,“我不会在中间给你提供帮助,只有你给了我借口,我才会动手。我现在只专心调查南明王府私下的事,公主,你要做什么,得靠你自己。如果你不能做到,你最好还是嫁过去。”
“我知道,谢谢大哥肯为我退让到这一步。”大哥今日所得,全是靠爹给予。他肯在一定范围内放宽要求,宜安公主已经满足了。
当夜,南明王府,世子迎来了公主。
她从马车上下来,将银灰色斗篷卸下,对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陈世子站在王府门前迎接她,神情晦暗。他看到公主来的大张旗鼓,侍女们簇拥,侍卫们护卫。这样多的人,真是把公主的架子摆了十成十。
陈昭请她进府,神色和气如往日。经过白日之争,他已经渐清醒了。他心里的公主,仍然是那个绝然到疯狂的公主。但站在他面前的公主,却狡黠阴险,她既不是一味忍耐的公主,也不是死寂得像快消失了般的公主。
她没有经历那些伤害吧,所以她还是这样天然美好。
天然美好的宜安公主,进了会客间,将所有的下人都使唤出去后,对陈昭说出了她的要求,“我白日那些话,可能尖锐些,但也不是没有挽回余地。”
“嗯,我知道,”陈昭微笑看她,“不知道公主的条件是什么?”
他亲自为她倒茶,指骨匀称,眉目低敛,在灯火下有种莹然的光晕流转。
这张脸,恐怕别的女人看了一定会痴迷。
公主早过了为他而痴的阶段,她道,“就算你上了折子悔婚,我也会应和你,把错误往我身上担一半。这样,你们王府也不会蒙受太大损失,你也不用迎娶我这样一个恶毒的妻子。”
“若我说我喜欢迎娶你呢?”陈世子转眼看她,碰上她漠然的神情,眼眸微黯,提着茶壶的手收紧,他声音淡下,“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公主有些紧张,她低着眼,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刻意。她已经知道陈昭有前世记忆,她却摸不透他的态度到底是如何。陈昭要应下这婚事,应该是知道她爹会做皇帝,干脆以逸待劳。她希望他跟自己一样,不要纠缠于前世了,放过彼此。
“我要你把秦景的名册身印,全都交给我。他这个人,你也得给我。”
陈昭猛地抬头看她,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他的面色,却一点点白下去了。他盯着这位公主,她的那句话明明声音不大,却在他耳边,响亮得如同闷雷,轰轰轰,把他炸得大脑空白。
公主没听到世子回答,奇怪地抬眼看去。她看到世子坐在她对面,嘴角习惯性地带着笑,眼睛漆黑,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什么在熄灭。
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陈昭慢慢笑了一声,并没有看向公主,只低声道,“秦景?他已经死了。”
公主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厉。
她却平静地坐着,没有像陈昭预想的那样,因为他的话而惊起。她道,“死了?那你把他的尸体给我,我一样会和你交换条件。”
陈昭侧头,看着她笑,“尸体?尸体也没了。他是在刑讯中死的,死后尸体被拉出王府,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大概早被野猫野狗吃了吧。”
宜安公主静静地看着他,长久不出声。
陈昭一直盯着她看,她并没有他猜想的那样大怒或大悲。他的心,才好受了一些。看来,是他想多了,公主没有那么在乎秦景。
他递给公主一杯暖茶,安慰公主,“一个侍卫,不值得公主用这样的交换条件,太浪费了。”
公主盯着他,点头,“是,太浪费了。”
她接过他手中茶,两人指尖相碰,陈昭手指颤了下,他感觉到公主手上的寒气,如同一块冰一样。她的手这么冷,却已经在他面前坐了这么久。
“公主……”他抬头,一杯热茶当面泼了过来。
宜安公主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烛火前,掀开灯罩,抓起灯盏,火焰朝着陈昭的脸,顺着风就扔了过去。
“公主!”陈昭弯身闪到一边躲开,椅子倒下。那火光灼烫,和他的脸堪堪相擦而过。他看到公主并不停手,将火凑到纸窗上、纱帘上,动作如此坚决。她将桌上的易燃物一股脑全都扫了下去,将灯油什么的全都倒下去,加大火势。
“你疯了!”陈昭上前,从后抱住她,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她回头,面色雪白而僵硬,带着嘲讽而冷静的笑。两种不相干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她面上,有几分诡异之感。
她幽幽道,“如果秦景死了,你为什么不死呢?你也去死吧。”
“你!”陈昭提起茶杯,想用水浇火,又想喊人进来。公主却扑上来,双手紧紧捂住他的嘴。陈昭虽然习武,但他武艺并没有出色到秦景那样的地步,公主又是突然袭击,他不提防,连连后退,被她压着倒在地上。
好歹陈昭是男子,一把掀开她起身,她却又从后掐住他脖颈,甚至张口咬住他脖颈的肉。陈昭肌肉收缩,想推开她,声音颤抖,“你就算要我死,也没必要赔上自己吧?”
公主目光阴鸷,她被陈昭扑倒着按在身下,轻声,“去赔罪的是你,我只是去陪他一起。”
曾经,他陪她;现在,她陪他。
陈昭怔然,抓着她的手微松。他的心被她在火上这样烤,反复地烧着,一次比一次难过,一次比一次难以忍受。
她是他求来的。
她却说要为了另一个男人死。
这真有趣。
而公主看着满屋渐渐大起来的火势,眼底全是嘲讽和疯狂。她和陈昭扭打在一起,一个要救火,一个又掐又咬,不许他叫人。陈昭又怕伤了她,可不伤了她又拉不开她。
他总觉得她和前世不像,但这时,他才觉得她和前世分明是同一个人,甚至更可怕。这种不惜所有、只求他死的决心,让陈昭几乎喘不过气。
屋中的大火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公主却掐着他,试图和他同归于尽。陈昭面上脖上都是伤,火舌就卷在他们眼前。他再次抓住她的手,终于忍不住为她投降,“他没有死!你不要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