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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堂堂须眉,竟比我等裙钗还要善感多愁!”少嫆忙递上一方绢帕,“快别如此了,让先生见笑。”
“萍聚无奈短促,”嵇康边说边立起身来,“但以康所见,列位贤侄性情虽异,却都亲厚友爱,殊为难得。”
“我等兄妹愚鲁粗钝,承先生谬赞,实不敢当。”
大家收拾好心绪,纷纷恭身而立。
嵇康的视线从他们兄妹面上一一掠过,似有触动,轻声喟叹,仿佛言若有憾:“一晃眼,在下游历河东多时,也该回去了,再迟些,恐又得挨家兄数落埋怨。”
所有人会心一笑,看来先生也是手足情长之人。
“先生承诺给家人的归期,怕是已逾多日喽?”少姝眼角弯弯,泛出几分了然的光彩。
“伶俐明敏的姑娘,又让你猜对了!”嵇康开怀,声线又转而轻柔下去,“山水如此秀丽,我总想着,再多看一些,免得错过了,机会难再空怅恨。”
真是渗入心髓的悲凉。
“先生……,”子猷的眸子润湿了,犹疑再三,吞吐不定。
“子猷贤侄是否有言相赠?但讲无妨!”
子猷忧色重重,施礼恭谨以对:“学生别无他话,只是俗语有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人心之翻覆难测,怎可与先生坦荡胸襟相提并论,今日临别,万望先生多多保重。”
嵇康知其所指,反而朗声大笑:“贤侄不愧为有道先生后人,有鉴识大才,郭氏门风,一样看得透彻,却比我宽恕平和,难能可贵。实则,孙仙师曾有训诫,性烈才隽,不明保身,奈何康此性难移。光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如我心不能自在,岂不枉费一世了!”
子猷闻言,呆住了半晌,细观嵇康气度,想必已然抱定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
嵇康从赵浚手上端过膝琴,郑重地交给少姝:“姑娘若不嫌弃,权且收下聊以悦心吧,还请代为向思羽士致意。”
少姝诚惶诚恐,只好顶着姐妹们倾羡到无以复加的目光,托高双手接了过来,又慌忙弯身道谢。
手里沉甸甸的,少姝甚至觉得,她承接下来的,并非单是一张琴的份量。
少婵起了鼻音,强颜道:“等下,我们兄妹还要上源神池赏游,先生何不同往?”
相请声此起彼落。
嵇康却伸伸手掌,谦词婉拒了:“深谢少婵姑娘盛邀,只不过,早前满目山水人烟稀,在下一路从‘源神’行来,已尽览其胜。再者,康已絮叨了这半日,不便再去搅扰贤侄们踏青游兴啦。”
不忍见大家失望之色,又劝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们年幼,更要懂得好好照拂自己的道理,少婵姑娘方才说得好,‘心是自己的’,便更应当对‘她’好一点,还是切勿沉溺于哀伤为妙,或有叹惋,也不妨,将它谱作迤逦春光中的琴音。”
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卷琴谱交到子猷手上:“此乃康之新作‘四弄’——长、短清各一、长、短侧各一,也留给贤侄吧。”
“先生放心,子猷一定带众弟妹仔细研习,体味先生高洁无尘之志,意游千古之趣。我等实在惭愧,身无长物,可送予先生的。”临别时分,子献也不由得眼热,胸中益发不舍,“先生旷世高人,只恨我等福薄,难觅机缘时聆雅教了。”
“贤侄,世事难以预料,亦会给人意外之喜。今番与郭氏子侄相晤阔论,岂也快哉!康还有什么不心足呢?”
赵浚最后躬身拜别:“各位留步吧,临别之际,在下有一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公子请讲。”
“何其有幸,得遇诸位俊才!只是,师父此次行踪,还望大家勿要与人多言。”赵浚的声音有意压很低,脸上掠过阴云般的忧色。
众人微怔,随即应声:“请你放心。”
就这样,挽留不住的嵇康,在众人的目送下,摇袂缓步,飘然远去。
他们看着嵇康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轮廓一点点融进了山色,让人觉得,他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山。
仰之弥高,便如同这般感觉吧,少姝出神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