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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完全失态了,他仍不依不饶污七八糟地骂着。在他的眼里,梦毒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哩,可是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让他一张中年老脸往哪里搁?
老朱哭丧着一张脸,置旁人对他的劝慰充耳不闻。他一身泥水,脸上沾满污泥,或许还有眼泪。他骂骂咧咧着离开了劝慰他的人,朝工地外走去,任小雨淋在他的头上身上。当他觉得走到了安全的位置时,高声叫道:“梦毒,今天俺非把你送到监狱里去不可——”
众人一时不知老朱要去往哪里,但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但却已不见了老朱的身影;当然了,也有人在心里幸灾乐祸,巴不得老朱能真的叫梦毒吃上牢饭。
更令众人惊讶的是,发泄过后的梦毒居然神情平静下来了,脸上虽布着一层茫然,却对未卜的前景毫不着急。
果不其然,约摸一个多小时过后,一辆绿色的警用吉普车驶到工地边上,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片警,朝工棚走来。工人们皆走出工棚,独有梦毒不为所动地双手插入裤兜里,站在铺位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工棚入口处。直到有工人叫他,他才缓步出了工棚。
看见面前的两位警察,梦毒没有惊慌,像是早有预料。其中一位警察叫他跟他们走一趟,说是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梦毒点点头,便朝停在工地边上的绿色吉普车走去,紧随他身后的是两位警察。
观者着实有些诧异,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也有人有些失望,在他们的想象里,梦毒应当像电影上那样被公安人员卡嚓一声戴上手铐才更符合他们心里的逻辑。
如同旧梦重温,梦毒早经没有了最初被关入公安局刑警队黑屋时的惶恐,他好汉做事好汉当般地坦承,他打了老朱,但老朱该打,老朱欠打。派出所的片警们大多偏听偏信告状者,还往往对犯了事或未犯事的即将成年和刚刚成年不久的被告状者特别严苛,加之老朱说梦毒曾作过案,所以他们便对梦毒不问青红皂白地怒吼与喝骂,根本不听梦毒的自我申辩,他们对梦毒说 :“你打伤了人就是犯罪,马上就可以把你送看守所去!”
但,他们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马上将梦毒送到看守所,而是关入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里,让他好好想想到底犯了什么罪。却不料当他们问梦毒反省出什么来时,梦毒仍是那句话:“我早想好了,我没做错什么,有错的是他,错的全是他。”
后来,当警察再问梦毒时,梦毒除了说出那句话,还加了一句:“你们去问问工地上的那些人,他该不该挨打?”
梦毒的四姐夫在城里买施工工具及施工材料回到了工地上,因了连日阴雨,他正愁着如何按期完工呢。到了工地上,自是听到梦毒被派出所的警察带走之事。他吃了一惊,心想这事儿如何向岳父岳母等人交待呢?但几乎所有的工人都跟他说,祸事不怨梦毒,都是老朱做事不动脑子,把梦毒惹火了,梦毒才揍他的。
老朱回来了,很多人埋怨他不该把事态弄得复杂化,一点儿小事竟然跑到派出所去告状。梦毒的四姐夫问老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低下头,不知如何说是好。
其实,老朱已经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被秽物憋得太难受时竟撕下梦毒的书的纸页来擦拭脏物,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还进一步意识到一怒之下去派出所报案更是过分中的过分,弄不好,真的有可能把梦毒那小子送入监狱。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能不能挽回对梦毒的不利影响,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梦毒的四姐夫请老朱跟他再去一趟派出所,将他报案时对警察们说过的话收回。
老朱却面有难色,说:“那,公安会不会追究俺哩?”
正在大家莫可奈何之时,绿色的警用吉普车又来了。还是那两个警察,他们是来向事件的目击者们了解情况的。
于是,众人将事件起因说给警察听了,还说,梦毒才刚刚十八岁哩。
老朱也悔不当初,承认都是自己惹下的祸事。他心里还想过,倘若把梦毒推入大牢里,保不住他出狱后会受到他的狠狠报复。
两位警察将无关人员逐出工棚,为老朱重新录了口供。老朱说之前的口供是在气头上说的谎话,还说脸上的伤身上的伤是在与梦毒纠纷过程中碰伤所致。两位警察听后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他们严肃地批评了老朱,还告诫他以后决不能犯类似的错误。老朱头点得像鸡啄米。
人们皆以为万事大吉了。
可是当天,梦毒却并没有被放回来。众人在担心之余,并不知道,派出所里的警察对待那些血气方刚的青少年,常常会故意磨一磨他们的野性。谁也没有料到,梦毒的这个中秋节竟然会在派出所里度过。
翌日清早,雨早已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梦毒的四姐夫急火火去往工程所在地的辖区派出所,当他来至派出所门前时,却见梦毒刚刚迈出派出所的大门。
四姐夫迎上去,很是激动,他是真的怕把梦毒带出来打工却带到了监狱里。他问:“三兄弟,你没事儿吧?”
梦毒摇摇头,神情淡定,说:“没什么。关了一夜。”
四姐夫却还是不放心,他担心这事儿影响梦毒的前途,还担心梦毒的未婚妻因此事而对梦毒生出不满甚至提出退亲,于是,他兀自走进派出所,给昨天见到的一位警察恭敬上一支好烟,问:“梦毒的事儿,没留下案底吧?”警察说:“他没犯案,留什么案底?”
梦毒与四姐夫回到工地,四姐夫答应给老朱付医药费,梦毒说从自己的工资里扣除。他虽平安无恙,但连他自己也清楚,他跟那些人格格不入,他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是不适合继续待在工地上劳作了,他不愿再给四姐夫带来麻烦,而四姐夫又何尝不是心怀更多担忧,若是梦毒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做姐夫的在别人看来定是难辞其咎啊。
于是,几天后,四姐夫送梦毒回到吕蒙县,回到了已经谣言四起的梦家湾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