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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亲的“吉”日无法逃避地来到了。
那个女人的家人及血缘上亲近的人老老小小看起来还不少,他们在媒婆媒汉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了梦毒家里。梦毒虽然还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但那天的情景还是昏昏沉沉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对那个女人不感兴趣,对她的家人更不感兴趣,所以就毫无了解的兴致,这种情绪里其实含着点儿自我麻痹的致命成份。反是父亲母亲姐姐们嫂嫂们对那个女人的情况比他更加了解,似乎是他们在与那个女人相亲订亲,而不是梦毒。
梦毒的家里热闹起来了,他家的破旧简陋的小茅屋快被挤塌了,可是梦毒却觉得像是在做梦,一场让他昏头胀脑的梦。
那个女人看起来是没有父亲的,所以她的二哥颇带些兄大如父的作派,他与梦守仁攀谈,还与梦向财、梦向权攀谈,挺稳成的样子;那个女人的娘呢,与梦母相见后,像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亲家;还有那个女人的姐姐们,与梦毒的姐姐们也像是有着一见如故的自来熟。梦毒发现自己与那个女人倒有一点相似之处,就是都有很多的姐姐。梦毒的姐姐们对那个女人更是热情有加,为她送去笑脸和春天的温暖。
在这场巨大的热闹里,梦毒却落单了,他不愿走入那场热闹,同时他也像是被那场热闹排除在外。他不由恍恍惚惚地想:这些热闹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可是,别人却不愿放过他,要把他生拉硬拽到眼前的热闹里,他们的真真假假的笑声和谈话声告诉他,他和那个女人才是这场热闹的中心。
媒婆梦胡香叫他了,她在按着辈份叫他“三叔”哩:“三叔,快过来,你得叫这个大娘为妈,你叫妈可以,叫娘也可以。快过来啊。”
梦毒站在了屋子当央,几十个老老小小全笑吟吟地看着他,他觉得尴尬无比。他看着对面那个端坐在屋子上位、与母亲并排坐在一起如同两个老姐妹的、一只眼睛浑浊如雾的老嬷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她“妈”或叫她“娘”。
梦胡香催促:“三叔,你叫呀?成亲了,你得叫娘或者叫妈哩。”
梦毒的嘴唇裂了裂,苦苦地笑了一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的嘴唇又动了动,终没有叫出口。
众人皆哈哈哈地笑了,特别是那些女人们笑得更欢。
多年以后,梦独仍会想起那个场景,他想,那些人,特别是那些女人们,都是生活里的聪明人,可是他们和她们的聪明却只局限于他们和她们的认知里,是在他们和她们的认知里发挥着聪明,让他们和她们的聪明酿出各种悲喜剧;那个时候,他们和她们不可能未知未觉木知木觉看不出梦毒对那桩婚约的反感,他们和她们只认为是在成就一桩功德;当然了,凭他们和她们的认知,断不会预料到这桩婚约将会惹出滔天风波。
梦毒觉得脸在发烧,几丝红晕漫上了他白皙柔嫩的脸颊。
老嬷嬷,也就是那个女人的娘却很大度地笑了,说:“不着急,不着急。你让他当着他娘的面叫我为‘娘’,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哩。”
众人又笑了。女人人数多,笑声也更响。
“慢慢来,慢慢来嘛。”有人说。
“现在就叫他改口,实在是为难他了哩。”又有人说。
“一点点来嘛。成了一家人,还愁改不过口来吗?”……
梦毒赶紧逃离开去,到了自己的小西屋里。众人却只当他是由于害羞,无人懂得他心里的苦涩。
在乡下,订亲是大事,女方家的人第一次登男方家门,男方家里是要好吃好喝好招待的。梦父梦母自然也是作了周密计划的,免得亲家的家人说出毛病,更免得亲事告吹。所以,午餐称得上丰盛,众人挤挤地坐在几张桌旁,喝酒吃菜拉家常。
梦毒的姐姐们显出她们对梦毒的“俺都是为你好”,与那个女人同坐一桌,为她夹菜,亲热地称她“三妹妹”——那是因为梦毒在家里的男丁中排行第三。
媒汉叫梦毒上桌陪那个女人的二哥,但是梦毒推说不饿,没有上桌,人们却误以为梦毒是出于“新人”的害羞而不愿前去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