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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天地为之沉寂。
……
只是短促的一瞬,萧长陵的视线,忽地转到谢婉心美丽的脸颊上,那一色茫然消失,锐利的目光夹杂着震惊、愤怒、失望、嫉妒……那眼神让谢婉心有种想逃开,又无处躲藏的感觉,可仅仅一瞬间,那眼神改变了,所有的锐利锋芒,尽皆消失不见,眸光变得平静,静得如同再也不会掀起波澜的死水。
萧长陵怒极反笑。
“收手?!婉儿,你可知道,为了今日,我筹谋了整整十年,现在……你却让我收手?!”
“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极尽疯癫之态,委屈夹杂着愤怒自心底喷发欲出,最终汇聚成了这绵长的大笑。
此时此刻,萧长陵的身上……只觉有一股如冰河之中的寒气似锐箭般直刺而来,仿佛快要湮没了他全身的血气;谢婉心望着处于癫狂状态的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曾经的谢婉心,是陈郡谢氏骄傲的谢四小姐,是享誉帝都的娇艳之花,秀外慧中,冰清玉洁,如今居然要靠这种方式……安抚住那个男人蠢蠢而动的杀心。
谢婉心柳眉深锁。
“这里是盛京,不是江湖,你这一剑下去将会铸成大错!你难道忍心看着天下的万民因为你的偏执而无辜丧命吗?!你难道要看到天下大乱吗?!”
天下大乱?这怎么跟母后当初的话一模一样,萧长陵不屑地想着,他们每个人……都企图用这四个字禁锢自己,自己被这四个字足足禁锢了十年。所以今日,他不能动摇,哪怕血流成河,他也要裹挟着杀意孤独地走下去。
临湖台上一片寂静,清漫的月光,从盛京夜幕苍穹破开的缝隙中倾泻下来,照耀在萧长陵挺拔的身体上;他的面色平静,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冷笑,缓缓向前踏出一步,依旧平稳地举着他的剑,未有一丝动摇,他也不能动摇。
“天下大乱?!大乱方能大治,再说……我萧长陵哪次出征,不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谢婉心明白了,看来……萧长陵今天心意已决,执意要用这种血腥的方式,甚至不惜背负千秋的骂名,背负弑君国贼的诛伐,也要登上皇位;这一刻,她的心头被绝望覆盖。
“你几时变得如此残忍?”
听到“残忍”二字,萧长陵眼角浮漾而起的杀意,愈来愈浓烈,他望着自己心爱女人的目光,平静而冷漠,决绝而坚毅,许久才淡淡说道。
“残忍?恐怕是我太仁慈,才造成了大周如今万分危急的局面,刚才已经死了二百七十三人,加上他……总共才死二百七十四个人,死这么点儿人,就完成了皇权回归,这是何等的慈悲,何等的功德!婉儿,你怎么能说我残忍呢!”
站在幽静而空旷的临湖台上,萧长陵执剑而立,沉默许久,他的头发今天被梳理得极为整齐,用一条洁白色的丝带随意地系在脑后,虽未披甲,虽未策马,却依然显得格外潇洒不羁。
萧长陵凉薄的言语,彻底击垮了谢婉心最后仅留的幻想,她木然看着一身白衣的萧长陵,坚定地说道。
“看来……无论我今天说什么,你都执意要这么做,好,我拦不住你。既然如此,那你就从我开始吧,”
萧长陵心头微恸。
“你说什么?”
“你不是决意要登上皇位吗?!那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用我的血去染红你称帝的大典,就当我谢婉心当初瞎了眼。”谢婉心冷冷一笑。
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论。
甫闻婉儿此言,萧长陵先是觉得胸口无比沉闷,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着,但透过那轮即将圆满的红月,他仿佛又看见了他的人民,从晋阳到京师的一路上,扶老携幼,站立于为鲜血滋荣的土地;他看见了他的人民,千秋万世,轮回转生,站立于为鲜血摧残的土地;他看见了他的人民,别无选择,永不得解放的站立于为鲜血玷污的土地。这是他们的无间地狱,他们当如何求解脱,获新生。他们的面目闪烁无定,不断变换,永恒不变的,是同样一双双望向他的盈盈的泪眼。
萧长陵缓缓低下头。
“婉儿,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你杀了这么多的人,还说是为了我。”谢婉心泪盈于睫,看向萧长陵的眼神,好像正在凝视一头野兽般恐怖。
未曾料到,萧长陵于冷笑声中,一行浊泪……亦沿着那张冰冷的面容垂下,从而改变了走向。
“你以为我愿意杀人吗?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是!我就是要做皇帝,这个皇位原本就是我的,父皇当初本就是要传位于我,是他抢了我的皇位,当年,他趁我远征之际,逼着你和他成了亲,今日……我拿回的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难道不应该吗!我到要看看,我若为帝,谁能拦得住我!”
只见,萧长陵闭目,转而复又睁开,温柔地望向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声音渐渐变得温沉许多。
“婉儿,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终有一日,我会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今天……我便是要兑现我的承诺。等我真的当上了皇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大周的天下作为聘礼,奉送给你,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我要让你受天下子民的膜拜,母仪天下,统率六宫,他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二郎的聘礼,是不是太重了。”谢婉心花容失色,她显然是被萧长陵的一席话给震惊到了。
萧长陵微笑说道。
“为你……不重。”
谢婉心蓦然,眼中盛满惊讶,赫然发现自己太过专注于冥想,竟忘却了一直站在对面的他。
“可二郎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江山社稷,是万千将士的血肉,是亿万百姓的疾苦,你觉得这样的聘礼……是婉儿想要的吗?”
忽然,萧长陵的呼吸微窒,澄净的目光,宛如温煦秋阳,一脸宠溺地注视着他的婉儿,低沉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
“婉儿想要二郎……远离皇位。”谢婉心看着他清澄明亮的乌眸,安心的感觉锐利地划过心窝,让她感到心痛。
这一次,萧长陵的目光,骤而化作了一抹寒意,尽数扫灭了先前的温柔,冷冷地盯着谢婉心的面容。
“谢婉心,你凭什么跟孤谈条件,仗着孤心里牵挂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践踏孤对你的爱吗!”
“二郎,你曾经说过,只要是为了我,你什么都甘愿去做,那我今日……要你为了我远离皇位,你,愿意吗?”谢婉心深知,自己的这句话深深伤害了这个为自己痴情半生的男子,但她还是说出了口。
少顷,无限的悲怆,涌上了这位当世枭雄的心头,孤独,寂寞,无助,瞬间笼罩在了萧长陵的全身上下;他执剑的手臂,终于缓缓放下,只听“咣当”一声,萧长陵的剑,颓然地坠落下去,而他自己只觉手脚僵硬,茫然若失。
他深情地望着婉儿。
“婉儿,其实,只有你知道,萧长陵……空空如也。罢了,今日我只最后问你一句,婉儿,在你的心中,可曾真的对我有过情意?”
此刻,谢婉心柔情似水的眸中,早已噙满了氤氲的泪水,她的声音哽咽,仿佛遭到伤害的人是她。
“婉儿心中对你的情……永远永远都在心里。”
……
说完,谢婉心忽然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黯淡,旋即……她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昏沉沉地晕厥过去。
“婉儿……”
“杳杳……”
两个世间不世出的男人,同时上前扶住了她,而谢婉心此时早已昏迷不醒,场间一时变得混乱。
“传御医,给朕传御医——”
“靖北军归营!散!”
明亮的圆月,温柔地照耀着宽阔的临湖台,这是两位男子此生为了同一个女人所发出的最为暴烈的嘶吼。
月夜终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