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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七郎从床底拔出这根钗,拿在手中观察。这是一件女子头上最常见最普通的首饰,钗头是一只蝴蝶,钗尾两根,因经常佩戴,上面薄薄一层鎏金已经磨损过半,露出里面的铜胎。
至于诗句,乃是五柳先生陶渊明《拟挽歌辞》中最后一句,似乎是用手指蘸着胭脂于黑暗中写就,因此歪扭不成形。
宝珠看到这句诗,心头便隐隐觉得不妙,对霍七郎说:“这是一句绝命诗。”
“就是人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写的那种遗言?”
宝珠点了点头,沉思不语。床底的灰尘痕迹刚好够一个身材娇小的人藏身,在一端留下些白色圆点状痕迹。旁人或许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爱哭的宝珠眼里则很熟悉,那是有人严妆哭泣时冲花了妆容,脸上脂粉随着眼泪落在地上留下的。
“被你三师姐整得半死不活那个刺客,先假称自己是庞家的女傧相混进萧家,再进入萧苒的闺房,却发现房间是空的,便穿上新娘的礼服和首饰,易容成萧苒雀占鸠巢。他大概没想到,当时真正的新娘就藏在床底下哭泣。”
霍七郎说:“假如萧小娘是被捆了起来堵住嘴塞进床底不能作声,哭倒是能哭,但怎么能在床底板上写字?”
宝珠叹息道:“没有人将她捆绑起来。绑架新娘的案犯,就是新娘自己,萧苒本人。卢家以赶走小婢的形式传递来书信,估计信上写着将萧、庞两家族诛的威胁信息,逼迫萧苒自己绑架自己,等亲迎的人群离去,萧府再次安静下来,她就能戴上帷帽翻墙跑掉了。
那首藏在妆奁盒里易于被人发现的《代九九》诗歌只是掩人耳目,故意营造成新娘自己逃婚的假象,潦草涂在床板底下这句诗才是她真正的心声。”
宝珠将推测分析给霍七郎听,她低头翻弄着手里的鎏金钗,片刻后说:“萧小娘应该对老六是有情的。”
宝珠问:“何以见得?”
霍七郎说:“这是鎏金铜钗,以铜胎为内芯,取其‘同心’之意,是情人之间常见的定情信物。”
宝珠一愣,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霍七郎淡淡笑了笑:“因为常有人送我这东西。”
宝珠语塞,一时想象不出她女装时将钗插在头发上的模样,道:“那也不能确定这就是她跟庞良骥的定情信物。庞家有钱,送金送银都可能,怎么会送这么一只不值钱的铜钗?”
她走出萧苒房间,叫跟着过来萧府的庞总管,将鎏金铜钗拿给他看。
庞总管一惊:“这是我家小郎小时候送给萧小娘的礼物,还是我偷偷去店里拿的货。她怎么还留在手上?”
宝珠将她的怀疑说出来,庞总管苦笑道:“那时候萧家就不阔绰,倘若女儿手里凭空拿着来历可疑的金银珠宝,定会让父母生疑,所以小郎特意订了铜钗,这钗尾本来刻着一匹小马,就是他名字的含义。”
庞总管将那处隐蔽的地方指给宝珠看,却见已经被硬物特地磨掉了。
宝珠心想看这钗上一层鎏金磨损的情况,应该是常年佩戴,假如萧苒带着这只钗嫁去卢家,当然要小心被夫家发现这是青梅竹马送的信物,才将标记磨去。
他们是有情的。
想象婚礼当时场景,萧苒藏在床下,等待出逃的时机,结果发现一个陌生人混进闺房,萧苒根本不知道这是另外一伙人,以为是前夫家安排的替身,那人穿戴上本属于她的新娘礼服,将要代替她嫁给期盼已久的心上人,绝望之下,只能任由眼泪从脸庞默默流淌下去。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宝珠心中那股不祥之感越来越浓,卢家已经设下灭门的毒计,再逼迫萧苒逃婚,不太可能只是为了让庞家难堪。三家结下死仇,全因萧苒改嫁而起,前夫卢郸已死,他们再强行索回她有什么用处?
宝珠越想越怕,立刻叫上霍七郎准备去卢家质问,却觉得人手有些单薄,走出萧府大门,见许抱真骑在马上,等在外面。
他言简意赅地说:“庞六忙着找人,根本没往江湖上散播任何消息,将那些武林中人聚集在庞家是有人捣鬼。”他顿了顿,向着无人处道:“或许是师父遗言的事。”
霍七郎皱眉道:“要把大师兄叫上吗?”
宝珠不知道他们所言何意,这一句却是听懂了,赶紧阻止:“用不着他!我马上就要把失踪的新娘找到了,只是深入敌阵,对手可能有些多,你们跟我走一趟。”
霍七郎一听这话,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一副失措模样:“啧,早知道要动真格的,就借一把刀带上了,我空手怕是有点儿勉强。”
许抱真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下回当什么也别当兵刃了,我跟你们走一趟。”
又多一份助力,宝珠登时振奋精神,将那个送信的小婢带上,带领众人一起去往卢氏家族。
路上宝珠对霍七说:“待会儿要是动手,姓卢的人,给我狠狠打。”
一路上只见过宝珠端庄稳重的一面,头一回听她这般恶狠狠的话语,霍七郎好奇地问:“怎么,他们惹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