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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阴沉沉地压在大蟾光寺上空,浮屠顶峰之上,两个人影缠吻在一起。
天魔宝珠的六条手臂犹如钢索,自上而下紧拥着韦训,但他不肯呼吸,紧咬着牙关推拒,她强行吻了一会儿,摸到他脸上一片濡湿,退出舌尖,舔了舔他冰凉的嘴唇,柔声问:
“你是哭了吗?因为第一次不是你幻想中那般美妙情景?”
“她在哪儿?”
陷入这颠倒迷乱的境遇,韦训满心混乱,明明没有入睡的记忆,怎么会出现这种不可名状的幻觉,这是噩梦、是魔障?真正的宝珠究竟在哪里?她怎么了,也遭遇到这样不可思议的诡异情形吗?被困在一个地方拼命挣扎无法逃脱?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天魔宝珠的嗓音低柔缱绻,她喃喃细语道,“我是你压抑在心灵深处最真切的渴欲。你不是一直希望宝珠能主动碰触你吗,所以我才会以如此形态降临。现在,你只需要放弃抵抗,惬意享受,我会温柔对待你的。毕竟这只是一场梦,是美梦还是噩梦,由你自己决定。”说着,缠在他身上的柔软手臂如灵蛇一般向青衫内探索。
他浑身一颤,对心魔说:“这不妥。”
“这不妥。”他握紧拳头,再对自己重复一遍。
虽感到极度疲惫困惑,韦训仍决意抗拒,用尽全力,青筋暴起,一条接一条挣脱天魔女的六条手臂,将紧紧纠缠在身上的躯体撕下来推开。
六臂天魔女粲然一笑,从浮屠顶端后退一步,赤足踩在虚空之中,眼看要从高空坠落下去。
毕竟有跟宝珠完全一致的面容、体型和嗓音,韦训心惊,下意识伸手去捞她,手掌却从天女身体横穿过去,仿佛那只是一团烟雾凝聚而成的形象。
“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是放心不下啊。”
她凌空漂浮起来,欢快地一个空翻,倒悬于空中,然后用最前端的手臂捧着韦训的面孔,“那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贴近过来,在他耳畔喁喁私语道:“我和桂儿在一起。”
说完,六臂天人即刻如烟雾般消散,无影无踪。
和桂儿一起?吴桂儿?
想起吴观澄的凄惨下场,和他最后所作的《九相图》,一股不祥之兆笼罩在心间,韦训立刻从浮屠顶端退下来,谁知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怎么了?为何手脚麻木不听使唤……韦训惊悸不安,难道那么巧突然病发了?时间间隔太短了,太短了!这就是病入膏肓濒临死亡的征兆吗?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宝珠……”
他扶着墙蹒跚着向前走去,但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青紫色的筋络悄然爬上手背,和身体一样,思维也渐渐混沌失控了。
在哪儿?她究竟被藏在蟾光寺哪个角落?吴桂儿又在哪里?
古刹漫无止境的壁画长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头。韦训隐约看到前方似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披甲武士,立刻警觉起来,挣扎着站稳,动了动指关节准备迎战。
武士向着自己不疾不徐地走来,手中握着的不是弓箭也非长枪,而是一杆仪仗用的旌旗。后面紧跟着又是一个武士。再一个。
韦训发现这些武士全是壁画中的金刚、力士和护法神,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墙上走下来,迈着沉重肃穆的步伐,渐渐地汇聚成一支旌旗飘飘的仪仗队伍。白色黑边的旗帜——是凶礼标志。
武士们神色凝重,仿佛没有看到自己,就这样擦身而过。韦训发现他们穿着的是长安禁军的甲胄。
这是在为谁举行丧礼,竟有禁军开道?
执丧幡的禁军源源不绝前行,紧接着,墙壁另一侧的壁画上走下一对罗裙曳地的天女。她们手里各捧着一面菱花舞凤铜镜,这是丧礼中打头阵的祭品,接着是一对提着长明宫灯的天人。
她们穿着宫中侍女的服色,一对接一对从墙上走下来,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在禁军队列的旁边,手中捧着净瓶、金盆、梳篦等华贵的女子日用之物。侍女们满面哀愁,从韦训身边经过。
他看到有个人托盘素锦上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蝉——给亡者压口的饭含。
这是谁的丧礼,拥有如此之多的陪葬冥器,这么高等级的丧仪?
牵引灵柩的少年挽郎唱着悲伤挽歌从眼前经过,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抛洒鲜花的天女从眼前经过,娇艳花瓣飞上天空,落地时已经化作张张纸钱。
幢幡宝盖遮天蔽日,龙凤旌旗无风而动,这支送灵的队伍仿佛无穷无尽,又无声无息,缓缓地在长廊上前行。
到底是谁的葬礼?规模竟能蔓延几十里不绝?
韦训心中充满不安的迷雾,漫无目的地跟着送葬的队伍向前走,宛如走向宿命的终点。无意中碰到队伍中的禁军侍女,皆化作烟雾散去,离开几尺,再度凝聚成形。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是一座大墓的墓门,终于,他看到了这场隆重无比的丧礼的主角——一口帝王木金丝楠的棺椁,摆在地宫中央。棺盖上面盖着镇魂用的经幡,旁边的博山炉雾涌云蒸,喷出掩盖尸臭的古怪香料气息。
韦训神情恍惚地走了过去,掀开画满咒符的经幡。他曾经开过这口棺,从里面带出一个无比重要的人。然而她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