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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芳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这话并不怎么好听,不该清楚说出来让本人知道,于是尴尬地红了脸。心想平日只要不在主人眼前,比这更难听的话随口就说了,不知今日为何这么在意。
霍七郎哪里在乎,笑着说道:“老七的命向来硬得很,枪可挡,刀可挡,煞气自然也不在话下。”
当即夹着箱子,跟在采芳身后,再次前往韶王居住的主屋。周管事将家令交代的差事办妥,如释重负,望着霍七郎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想这游侠从背后看去,身形竟然跟主人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一路上,霍七郎东问西问,继续向采芳打听王府中的情况。途中碰到一个捧着大陶盆的仆役,那仆役停下来跟采芳说笑了几句,盆中装满了新鲜的甜瓜。
采芳往盆里看了一眼,道:“淘洗过的瓜果,水渍要晾干了才能喂,不然小心拉肚子。”
仆役笑着回应:“不必你提醒,这是给嗣子准备的,我们可不敢有半点怠慢。前些日子无论怎么调理肠胃都不合适,最终还是用城外运来的山泉水才算养好了,娇贵得很呢。”
采芳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连大王都生病了,这地方真是穷山恶水。”这些仆人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对迁居边疆的郁闷之情。
等那捧盆的仆役离开,霍七郎好奇地问:“你们这王府的嗣子几岁了?胃口可真不小,这一大盆瓜够七八个人吃了。”
采芳忙道:“小声点!他信口胡言,你别当真。那瓜其实是给大王的爱马玉勒骓准备的,大王至今没有子嗣,又最珍爱那匹骏马,所以仆人们私下里给它起了个‘嗣子’的外号,你可不要在主人面前学舌,免得惹祸上身。”
霍七郎心想,韶王病得连棺材和灵棚都备好了,别说骑马,恐怕从床上爬起来走路都难,那匹要用甜瓜喂的玉勒骓最终不知会落在谁的手上。
她对采芳道:“多谢娘子指点,这府中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请一并告知……”
霍七郎正想继续打听,忽然察觉到附近花墙影壁后有人呼吸的动静。她刚来此处,不想戳破,但采芳一无所知,正要大谈特谈,便用眼神示意她。
采芳是个泼悍机灵的姑娘,登时会意,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假意扔出去砸乌鸦,口中骂道:“哪里来的黑老鸹,在这里偷看偷听惹人厌!”
石子砸在花墙上,把那人吓了一跳,拎着裙子忙忙地跑开了,看背影是个小婢子。
采芳看她往西院跑去,冷笑一声,对霍七郎道:“你还没住进来呢,西院的人就来打探了。”
霍七郎好奇地问:“谁住西院,打探什么呢?”
她天然具有一种迅速与人打成一片的魅力,人生得风流俊俏,态度又亲切诚恳。既然厉夫人发话将霍七安置在韶王屋里,采芳便当她是自己这伙的,竹筒倒豆一般将所知之事说与她听。
采芳压低了声音说:“王府分为内宅和外宅。外宅由家令管辖,负责与外面的迎来送往;内宅分为东西两院,大王的主屋在中央,厉夫人管东院,崔王妃住在西院,她是个善妒的主,大王不喜欢她,她偏要打听大王身边的人。”
王府中的内宅奴婢虽然都是从长安带到幽州来的,但其中一小部分是王妃崔氏带来的陪嫁,大部分则是韶王府原有的老人,因为王与王妃感情不睦,也没有孩子,厉夫人作为王的乳母,同样不喜欢王妃,是以两伙下人泾渭分明,很少来往。
霍七郎问:“他既然跟大老婆不和,难道没有其他小老婆生孩子吗?”
采芳答道:“前几年本来定了弘农杨氏的一位小娘子做侧室,八字也换了,聘礼也下了,可那娘子与公主同岁,大王觉得她年纪太小,便让她留在老家华阴县与家人同住,约定等她长到十八九岁再接过来。谁想前两年华阴县瘟疫肆虐,那小娘子染上疫病去世了,连大王的面都没见过一回,真是个没福气的。”
说完这番话,采芳突然意识到,韶王如今被远赴边疆,在仆人们眼中,当皇子的侧室是荣华富贵,然而在那些名门望族眼中,恐怕并非什么好出路。
霍七郎心中暗想,原来真正的“杨芳歇”就是这个死于疫病的女孩儿,不禁为她的红颜薄命感慨。
采芳旁观左右,压低声音道:“王妃嫁过来后,也生过几次大病。我们私下里说,他是可能有点克妻的命,如今还有一个外室景氏,是来幽州路上收的。大王不叫她进府,在外面买了宅子安置,想必是怕她也命短。”
且说且行,两人已经行至主屋前。
屋外的地上乌压压伫立着众多内侍,环绕着一张宽达五尺、长约一丈的长桌,一名壮硕妇人领着七八名手下,每名妇人手里皆捧着一件多层红漆食盒,且每个食盒上都贴着封条。
采芳轻声对霍七郎道:“那妇人是厨房的管事张妈妈,这是要准备摆膳了。”
此时,一名头戴高帽的宦官首领高声唱道:“一试过!厨下张氏尽责。”
张妈妈命手下将带封条的食盒转交给内侍,而后朝主屋行礼,接着退下去了。
内侍们则在宿卫们注视下,开启主屋两扇大门,四人一组,分两列将食盒稳稳捧入屋内,再有四人抬着那张巨大的长桌缓缓进入。
采芳低声对霍七郎说:“我们也进去吧,夫人的规矩很大,摆膳时你万不可出声。”
霍七郎从未见过吃顿饭竟有如此阵仗,极为好奇,跟着采芳向屋内走去,这一回她已是王府雇佣之人,不必再解除武器和接受搜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