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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七郎将宇文让扔到长屋的卧榻上,他勉强睁开眼睛扫视周围环境,确认已回到韶王府了,嘟囔了一句:“宇文氏尽责……”旋即仰头昏死过去。
霍七寻思这小子还挺有意思的,顺手将他翻成侧卧姿势,后腰处塞了个头盔顶着,免得他再吐出来被自己呛死。
随后,便去院子里打来一盆清水,撮了几粒澡豆洗净手和脸。她一边擦拭脸上水珠,一边望向主屋,见屋檐上照常停着几只乌鸦,门口宿卫依序轮值站岗,与她昨天离去时毫无二致。
距离今天傍晚上夜还有大半个白天,霍七郎本可以再回长屋中舒舒坦坦补个觉,然而脑子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不知李元瑛昨夜睡得如何?
此念一生,就不容易抛开了。霍七郎将水泼在渗井中,几只夺食的麻雀扑扇而逃,她回屋换回侍卫战袍,抬腿去了主屋。
甫一进门,便觉得屋里鸦雀无声,内侍婢女们皆屏气敛息,空气中不仅弥漫着熟悉的煎药气味,更有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采芳手捧一把银水壶,看见霍七进来了,拼命朝她使眼色。
霍七郎见她面色不善,正想打听到底怎么了,厉夫人已经面如寒霜走了出来,看见是她,一改往日和蔼慈祥的模样,恨恨地道:“浪了一夜,知道回来了?枉我往日那么疼你!”
霍七郎见势不妙,忙问:“大王还好吗?”
厉夫人缄默不言,朝大屋深处床榻方向一扬下巴。
霍七郎大步赶过去,绕过屏风后,见床前跪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银针,正在为床上的人施行针灸。
李元瑛侧卧向内,因剧烈头疼蜷成一团,每次入针便浑身一颤,仿佛从身上剜肉一般,鬓发已然湿透,可见疼痛已极。
这些天来夜夜肌肤相亲,霍七郎对他的身体反应已经很熟悉了,知道这人极能忍,哪怕承受超出肉/体所能承受的刺激,也仅是咬牙发抖,不发一声。
霍七郎观察那老者的手法,见其认穴精准,入针沉稳,看起来是经验丰富的大夫,便开口打探:“老丈这是在治什么?”
那老者紧张得汗流浃背,轻声答道:“是为了缓解头疼。”
针灸用的银针纤细如牛毛,外行人拿着就能捏弯。霍七郎曾多次旁观老四邱任给人施针,被扎者几乎毫无感觉,不该是这种反应。
她疑惑地问:“既是为了缓解疼痛,为什么进针这么难受?”
老大夫谨慎地道:“针灸本就如此,前二三次不会有任何痛感,但是每次重复施针在同一个穴位,痛楚便增添一分,扎的次数越多越疼,此乃全天下病患都会遇到的,并非老夫故意折腾大王……”
他这番话既是解释给霍七郎听,更是向高贵的病人自辩清白。
紧张加上隐隐的惧意,老大夫的汗水几乎糊住眼睛,他不敢弄脏手,抬起臂膀在肩头衣服上蹭了蹭,瞧着也快虚脱倒地了。
韶王的头风症迁延反复,为了止疼,半年来反复针灸近百次,这一二十个穴位外观看不出明显痕迹,皮肤下面肌理恐怕已被扎烂了,每回都比上回更痛苦。只不知道这位亲王到哪次再也无法忍耐,盛怒之下,怕是难以收场。
霍七郎听过大夫解释,心中明了,对这老头儿也有些同情,平和地道:“既然针灸是为了止疼,没道理制造更多痛苦,老丈先下去吃口茶歇息一会儿,让我来照顾大王吧。”
老者根本不敢擅动,直到床榻上的李元瑛咬着牙,嗓音嘶哑挤出一句:“退下……”他才连忙收拾了针袋,爬起来匆匆而退。
等大夫从屏风后消失,霍七郎出手如风,将李元瑛头颈后背上的银针全拔了扔在一旁。
“手已经洗干净了哦。”
她辩白了一句,按照刚才大夫施针的位置,十指指尖轻搭在穴位上徐徐按压,把握着力道轻重,以内力透入。这样既不会再给肌理增添创伤,又能由表及里,触及穴位深处。
如此连续推拿了一盏茶的时间,李元瑛绷成一张弓的躯体才逐渐松弛,看起来剧痛有所缓解。他浑身衣衫都湿透了,仍将脸埋在靠枕之中,鸦羽般的长发披散在榻上,因为头疼时风吹草动便如刀割一般,不许他人碰触,亦无法梳成发髻。
霍七郎回头扫了一眼,见屋里伺候的人不敢靠近这边,又有屏风遮挡视线,便放肆伸手把他从锦衾中拔了出来,搂着头颈抱在怀里。
因发病时畏光,李元瑛立刻抬起手捂住头脸,就在这须臾间隙,霍七郎已经瞧见他面容惨白如纸,眼眶睫毛濡湿。
声音尚可强忍,但泪却似乎难以遏制。无论是疼痛抑或快感,强烈到一定程度,他必定把脸埋进锦衾之中加以掩饰。此时如故意强迫他展露面容,定然怒形于色,翻脸赶人。
霍七郎心生爱怜,用手掌拢在他眼睛上遮光,再以拇指和中指继续按摩太阳穴。她握刀的手大而稳,又有功力加持,被头疼折磨了一夜的李元瑛终得获片刻喘息之机。
厉夫人绕到侧面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有吱声,悄然将所有内侍婢女带走了。
大屋里静悄悄的,霍七听着室内再无旁人呼吸之声,便放心说笑道:“我只不过休了一天假出去耍耍,大王就睡不好觉了。”
李元瑛嗡嗡耳鸣,疲惫地低声指责:“你浑身酒臭味。”
霍七郎坦诚交代:“因为扛着宇文让回来的时候,他吐在我身上了,但我已经换过外衣……”
话没说完,李元瑛面露厌恶鄙夷之色,自她怀里挣脱,往床榻深处爬去。
霍七仗着屋里没人,伸手握住他的脚腕,将人强行拽回来,再搂入怀中。她这双臂的膂力,就是揽着一匹健马,也轻易挣脱不得。李元瑛因为头疼发作折腾了整整一夜,早已精疲力竭,哪里再有余力挣扎,只能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