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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洲城外的官道上一片泥泞,到处都是互相扶持着逃难的民众,很多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满脸仓皇。而所谓的官兵根本不见影踪,也不知是被杀光了,还是逃走了。
前路茫茫,天地之间唯有铅灰色的云层与枯败的荒草,以及白茫茫的残雪,几只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梳理着黑得发亮的羽毛,不时扯着嗓子发出一声粗粝难听的喊叫。
陆家人麻木地拖动疲惫的腿脚,跟在那辆破旧的老马破车后头,一步一步往前挪动。马车上坐着陆老太太和病着的陆建立、浩郎、福娘、力郎三个孩子,以及一些被翻得面目全非的包裹。老马出门前没来得及喂草料,每走一步就发出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车轱辘每动一下,车厢都要发出一阵让人胆战心惊并牙酸的怪叫声,仿佛那车随时都可能散了架。
脸上涂满了泥灰的荷姨娘盯着林谨容和豆儿的脸和装扮看了一歇,轻声道:“还是二奶奶最聪明。”因着刚才她遇到的事,引得陆家众女眷都胆战心惊的,但凡年轻稍有容色的都把一张脸抹得脏兮兮的。可是抹脏了的脸始终引人注目,不似林谨容那般一脸菜黄病怏怏的模样更自然。
林谨容看了她一眼,并不吱声,荷姨娘也没打算要林谨容回答,蹒跚着继续往前走。她平日里那双缠得比常人更小,更窄窄更翘往往能引得陆家的男人们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金莲此刻让她吃尽了苦头,才不过行了没多久,就已然步履蹒跚,走不动了,若非是小星扶着她,只怕她早就已经落了伍。
林谨容就算是想让人穿粗布衣裳,抹黄了脸也要有人信她不是?早前陆缄说了那么多话,一家子都把他当疯子看,背里还嘲笑来着,这会儿倒觉着林谨容聪明了?豆儿听荷姨娘刚才说林谨容那话再看她望向林谨容的那眼神,心里本来有些不舒服,很想反讽回去,可看到荷姨娘那木噔噔的狼狈模样,想到她刚才险些就落到匪兵的手里,心想她也许是被刺激得失了常性,终究是闭紧了嘴.
林玉珍、涂氏、宋氏等人的情况子不到哪里去一是上了年纪,二是也缠了脚的,三是本来就养尊处优,四是委实受了严重的打击和刺激,故而都走不快。林玉珍和宋氏都是强悍的性子,哪怕是参受不住了,也仍然一滴泪都没有,只麻木地由丫头仆妇扶持着往前挪动涂氏却是边走边流泪边喘气,让人看着就发急。
陆缮忍不住发急吼道:“有那哭的力气,不如拿来走路!”
“你吼我······”涂氏瘪瘪嘴一脸的委屈,眼泪流得更凶:“你以为我想哭?”
陆缮也没法儿了,只好认命地蹲下去:“我背你。”
涂氏有一瞬的犹豫,可抬眼看看望不到头的路,还是抹抹眼泪道:“再走走再说吧。”
陆缄带了几分欣慰地看着涂氏和陆缮,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手臂,让怀里熟睡的毅郎能睡得更舒服些,暗自庆幸幸亏林谨容的脚不小,人也不娇气,不然这个时候怎么办?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新婚之夜那个坐在婚床边,故意向他炫耀一双大脚,满脸挑衅的姑娘,又想到是林谨容的建议让陆缮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忍不住轻轻喊了声:“阿容。”
林谨容专心地走着路,那件贴身穿着、缝满了金珠的夹袄,以及她和豆儿手里提着的干粮让她很踏实。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尽量不让自己的靴子踩着污泥和污水——天知道要穿多久呢,得爱惜着才是。骤然听到陆缄喊她,而且是用那样温柔的语气,不由看向他:“你饿了?”
陆缄一被惊醒就一直里里外外的忙乱,此时已近正午,还不曾进得食水,想想也该饿了,正要掏个馒头给他,却见陆缄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唇角还带了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温柔笑意,非常小声地道:“我不饿,我就是想,多亏得你当初顽皮,悄悄把脚放了。将来我们有了女儿,也不给她裹什么脚。”
“若有······我愿她永远不要遭逢乱世。”林谨容扯扯唇角,她这是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当然她也不乐意给她的女儿缠什么脚。
陆缄看着前方,坚定地道:“不会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行到正午时分,逃难的人渐渐多起来,不时能看到坐着马车,牛车,骑着马或者驴赶上来的人。辛苦走了半日,却被人轻易就超越了,陆家人发酸的同时忍不住都羡慕起来,便都停下来歇气,纷纷猜测这些人为何会有马,为何会有车,是不是城里又发生什么情况了?是不是官兵又抢占了有利形势?
吕氏一双鞋子早被泥水给浸透了,脚疼得厉害,听其他人乱猜一气,便有些后悔,忍不住抱怨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死守着大门再等等才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倒霉,刚好遇到那群恶徒。又或者,他们要的只是钱财,把钱财给他们,别的不说,这种鬼天气留在家里总比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