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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兹慢慢地开始拍动翅膀。()带着尘沙的风狂乱地打在斯洛的脸上,所以他把脸遮了起来。瑞兹的声音转为撕裂鼓膜的怪声。

「期限是一周。你的生命就取决于你的脚程多快。去吧!」

斯洛过了好一阵子才把蒙着脸的手放了下来。他看到瑞兹已经飞到远处的天上去了。他猛然站起,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地跑了回来。

「嗯……所以伤口过了这么久,还能维持原状。而且这么快就能够参加会议。」

泰班点了点头。斯洛微微地笑了。

「是的。这真是很可怕。一面跑一面抱着肚子,不让自己的内脏从伤口中掉出来,真是很恐怖的经验。我体会到既不流血,也不会感觉疼痛,就好像受伤的是别人一样,这种伤口才是最可怕的。」

开会的每个人脸色全部开始发白。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所以插了嘴。

「那其他士兵怎么样了呢?」

斯洛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也有听说,你父亲参战了吧?但很抱歉,我没看到其他的士兵。」

我垂下了头,卡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关系的,尼德法老弟。你又没有看到你父亲真的去世。而且他刚才不是说,枪兵队一直战到最后,几乎没有受什么损伤吗?」

我抬起了头,神色开朗地说:

「对啊。爸爸跟我约好说他一定会回来。嗯。搞不好他现在正躲在家里,准备等我回去的时候吓我一跳呢。」

我尽可能地想要笑着讲话,但是看到周围人们的反应,我才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糟糕。我又再度低下了头。哈梅尔执事轻轻摇了摇头,说:

「不管怎么说,首先还是要联络国王陛下。」

泰班似乎不太认同地说:

「虽然说起来应该这样做……这次的战争是国王管的吗?」

「不是的。陛下只负责支援,战争成败的责任在领主身上。领主用授权的方式,拜托修利哲伯爵担任作战指挥官。」

「那所有的责任都该归给贺坦特领地了。不管是将他们两个弄回来的责任,或者凑钱的责任都一样。国王光是因为自己派去支援的白凤凰身亡这件事,应该就已经够火大了,他还会帮忙出赎金吗?」

哈梅尔执事再次摇了摇头。

「就算把领主的家产全部变卖,搞不好也凑不出十万赛尔……再加上这些财产几乎都是领地,不是随便某个人都有能力买的……邻近的领主大概也不会想买吧……」

这时斯洛很吃力地说:

「如果跟修利哲伯爵家里联络,他们应该会给我们一些支援。而且我们也常看到一些这种情况的例子,如果向陛下请求,他就会给予贺坦特领地长期的无息贷款。如果要卖这些领地的话,也不一定要卖给附近的领主,首都应该也会有有能力买下来的贵族。」

「这个要算一下。今天几号?」

透纳说:「九月二十五日。」

「凤凰说不会让他们遇到新年。那应该还有六个月左右吧?」

听到哈梅尔执事的问题,泰班还是作出了不同意的表情。

「是没错,我们国家是依照路坦尼欧大王的敕命,在四月二日过新年,但凤凰是不是用我们的历法来算年份,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要保险一点,将十二月底当作期限是比较好的。」

「那……那不是只剩三个月?」

哈梅尔执事的表情转为绝望。哈梅尔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执事,而只不过是我们穷困领主底下的小小执事,要他三个月凑出十万赛尔,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可恶!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哈梅尔执事决定在尽力凑足十万赛尔的同时,也要跟国王报告。村长说要对村人展开募款运动,哈梅尔执事虽然很感动,但基本上只是感动于他们的心意而已。

令人惊讶的是,泰班居然拿出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宝石。听到这东西值五千赛尔,哈梅尔执事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就像要跪下亲吻泰班的脚一样。泰班其实跟我们村子,跟这件事都毫不相干,居然出面来维持治安,甚至还欣然捐献出这种钜款。会议一结束,我就跑去问泰班到底怎么回事:

「泰班,你是不是有发誓过要帮助不幸的人?」

「啥?那是骑士要发的誓吧?」

这时卡尔插嘴了。

「那也是祭司要发的誓吧。」

「对啊。不论怎么说,都跟巫师无关。」

「但是你为什么老是做这些看起来很冠冕堂皇的事?」

泰班虽然想敲我的头,但我怎么可能被瞎子的拳头打到?

「你这个家伙真不会讲话。我拿着这宝石要做什么?我眼睛都瞎了,既不能收徒弟,也不能设学院。而且做这些事跟我的个性也不合。就算我想要好好做魔法研究,我既不能读,又不能写。所以我既不想盖塔,也不想挖地洞。我只要留点钱喝酒、有个地方睡觉,就够了。我拿着其他的财物,就是要等别人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给他们。」

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见,他一定又会找其他的借口来解释。

卡尔作出了尊敬的表情,可惜泰班看不见。他摸了摸我的头顶,接着把我的头拉到他的头旁边。

「快要冬天了。你爸爸会不会野外求生的技能?」

「……要是会那就好了。」

「他会找路吗?」

「不会输一般人吧。」

「那我们就再等等看。斯洛为了保命拼命跑来,所以比其他人都早到很多。其他的残兵败将应该也会慢慢地抵达。你跟我到外面去把陷阱解除掉吧。要是回来的士兵中了陷阱,那就糟了。」

「大路上不是没有设吗?」

「搞不好他们想要抄近路,有可能翻山过来。」

「我知道了。」

「如果我叫你不要担心,你会觉得很好笑吧,克拉拉?」

「就算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但我的心情上不会觉得好笑。」

「我真欣赏你这家伙。」

好险泰班看不见我眼中的泪水。爸爸走路很慢,所以一定要等到我焦急得五内俱焚,才会步履蹒跚地出现吧。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不只五内,只要你回来,就算我全身都感觉被焚,也无所谓。你回来的话,我每天早上服侍你洗漱,晚上唱歌给你听,蜡烛也无条件全部我做,让爸爸你可以躺在床上睡午觉。爸爸,你不回来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如果爸爸不回来,我就一定会被乔薇尼拉去,当一个拼命服侍她的小丈夫,如此过一生!

就算开了玩笑,我心情也一点都没有变好。

因着我抑郁的心情,所以解除陷阱的工作整个都变得很沉重。但是泰班的年纪相当大了,所以他不会这么容易受到周遭气氛的影响。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一个老人前面,能影响他的心情多少呢?泰根本没有试图让气氛变好,他知道这是徒劳无益的,但也没有变得跟我一样消沉。他的行动全照常,我也受到了传染。因为这也是我本身原来的个性。

可是我心底深处感觉犹如有一块石头在滚,真的很难忍受。这块石头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石头名叫「不安」。因为我那该死的想象力,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爸爸半个身体被瑞兹嚼食,或是被瑞兹踩扁的生动画面。我常常因此流了一身冷汗站在那里发呆,泰班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呼吸声有些不对,所以叫我的名字,让我打起精神来。

「克拉拉!」

太阳下了山,原野被染成一片暗红。

「泰班,我请你喝杯酒。」

「走吧。」

散特雷拉之歌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讨论斯洛的事情。我跟泰班一进了酒馆,他们就想要接近我们。泰班不太回答他们,都只说一些别人已经知道的事实。其实那场会议也没有说出多少东西吧?今人惊讶的是,有几个人听到泰班所讲的话,马上就说修利哲伯爵的战略很差劲。

我在旁边喝着啤酒。海娜阿姨没对我说什么,只是一直在酒杯里倒酒。我也不太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我的心情真的是很怪异。身处昏暗的酒馆中!不知为什么,就好像在凤凰的火炉(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这种东西,但用语言来形容就是这样)里面一样。()我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常用词是「巫师的火炉」。但我高兴怎么讲就怎么讲。

「慢慢品尝着喝吧。你喉咙的咕嘟声大到天花板都快塌下来了。」

「请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那我就把你变成青蛙,丢到酒杯里去,让你好好品尝。」

「好啊!」

就在这时,有人打开门大喊:

「喂!有其他的士兵到了!」

我瞬间踢倒了椅子,踩上桌子,从窗户钻了出去,到了酒店外面滚了三圈,然后开始往城里跑。不,应该说只是想开始往城里跑。

「克拉拉!你这家伙!」

干嘛,我没时间啦!啊不,如果有人受伤的话,就需要泰班了。我又再次从窗户钻了回去,又滚了三圈,接着很敏捷地站了起来,观察四周的状况。海娜阿姨带着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表情说:

「泰班已经从门走出去了耶。」

「嗯。果然是个怪老头。」

我说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朝门走去。泰班正在那里等我,我照例背起了他,然后开始跑。

「喂,喂!你在直直地跑吗?」

「至少不会跑得像松树那么弯,请不要担心!」

当然我真的是直直地往前跑。但是泰班开始大喊:

「喂,你这个酒鬼小子!跑直点啦!」

我真的觉得自己是直直往前跑,所以感觉冤枉透了。如果你想骂人,请你看着这些弯弯曲曲的路再骂吧!

我眼前一出现城门,就感觉自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已到极限了。酒气从胸中冲上来,冲击着我的上颚,腿上则是发麻,好像不是我自己的腿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醉而失去感觉,我腿上到处都受了伤,甚至流了血。这是因为路弯曲得很奇怪,我不得已只好在小树丛或水沟间进进出出。

警备队员们已经拿着火把在城门前等我们了。他们一看到我们,就马上把我们带到城里的大厅。这次城很奇怪地摇动了。难道是地震吗?

不管怎么样,我们好不容易进到大厅里,就看到了他们大概是匆匆忙忙准备好的床位。干净的大厅地板上铺满了稻草,稻草上面盖了床单,上头到处都是负伤的士兵躺着,大约有二十多个吧。应该是为了收容他们,所以才临时将大厅布置成伤患收容所。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伤口各自呻吟着的情景看起来非常可怕。城里的女侍们全都总动员来照顾他们,哈梅尔执事也在忙着东奔西跑。卡尔本来也在照顾伤兵,一看到了我们,就说:

「泰班,您来了?」

「怎么样?」

「其实您不用担心。他们还能回到这里,就表示伤势还不算太严重。」

我心不在焉地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就马上跑去房间的一头,开始一个一个地确认伤兵的相貌。但不管我再怎么找,爸爸就是不在里面。我几乎要走到另一头的时候,看见了一巨大的身躯蜷缩着坐在床位上。

「杉森!」

杉森将埋在膝盖里的头抬了起来。他看到我的脸,就开始微笑。然后看到我穿的服装,又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啊,克拉拉?身上穿个皮甲,还带着把巨剑,到底怎么了啊?唉唷,手套看起来也很不错呢!这不像是城里的装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杉森却一直在讲我的运气多好多好。

「我爸爸,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到底怎样了?」

「对不起,我跟你爸爸不是同一支部队。我们是在无尽溪谷的悬崖上方,嗯,所以我们依照修利哲伯爵的作战计划……」

「我很清楚那个愚蠢到极点的作战计划!先回来的人都已经说过了。」

「是吗?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跟你爸爸离得很远。」

「所以呢?你没看到他?」

「嗯。抱歉。」

「……对不起,对你大呼小叫的。杉森你怎么样?」

「我还好。只是因为赶回来这里,所以很疲倦。可是看来你最近常喝醉吧。唉唷,浑身都是酒味。我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去拿点你喝的酒来给我?」

我呵呵笑了。要我现在跑到村里去再回来?我站了起来,跟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女侍问了厨房的位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厨房。我为了提神喝了口冷水,然后找到了放在餐桌上的酒瓶。厨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所以这是很简单的事。我拿着那瓶酒出来。

大厅里头还是跟之前一样,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慌乱的气氛。但是杉森还是跟刚才一样,把头埋在膝盖中间。

「杉森?酒在这里。」

杉森抬起了头,好像道谢似地笑了笑,然后把整个酒瓶拿到嘴边。打起精神仔细一看,杉森有点在颤抖。我还听到好几下酒瓶撞到牙齿的声音。杉森没喝多少,就放下了酒瓶。

「刚才口好渴,现在好像好多了。」

「杉森,你真的全没受伤吗?」

「……受伤的是心。太可怕了。海利跟贾伦都死了。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还活着。」

我闭上了嘴。杉森作出干笑的表情。

「虽然说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同伴们被瑞兹吐出的酸性气息喷中,被腐蚀而死的情景,还是很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杉森。」

杉森像是自言自语地继续往下说:

「回来的路上真是太痛苦了。我以为我已经被受伤伙伴的呻吟声逼疯了。甭说有没有机会接受治疗,连饿都快饿死了。而且受伤的人是怪物下手的最佳目标。接连而来的攻击就像是场恶梦……有几个人的性命是我亲手了结的。」

我虽然有些醉,但还是感觉全身害怕得起了鸡皮疙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要救其他人,就非得抛下他们不可。但是就算把他们丢在那边,他们也只能痛苦地等死,或者被跟在我们后面的怪物杀掉。他们会谅解的。他们相信这样结束性命比较不痛苦。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用自己的手去砍伙伴们的头。」

「杉森……」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这样活下来?但我好像没有做错事。只是心里很痛而已。」

杉森再次拿起了酒瓶猛灌。有一半的酒都流到他的嘴巴外头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开口了:

「我也没办法救出领主大人。身为护卫领主大人的警备队,这真是可耻。因为要保自己的命,所以我就拼命地一路逃回城里。」

杉森眼睛睁得大大地凝视着我。

「瑞兹说它要赎金。所以领主大人应该还是安全的。」

「真的吗?你怎么知……」

「我刚才不是说过有人比你先到吗?那个人全都说了。」

杉森皱着的眉头这才稍微舒缓下来。

「那就太好了!可是……赎金应该很高吧?」

「你对这个数字大致有概念吧?十万赛尔。」

以杉森的脑袋,大概对这个金额不会产生很实际的感觉。其实我自己也摸不太清楚这个天文数字到底有多大。他的嘴巴张开,叹了一口气。「天啊!」疲倦的夜晚。我喝了酒,又从村子一直跑到城里,身体重得就像泡水的棉花一样。我靠着大厅一角的墙边坐着。

向四周一看,全都是伤患,不然就是照顾伤患的人。但是我既不是患者,也不是照顾的人。我不像卡尔读了许多书,对医学很熟悉,而泰班则是利用他所拥有可观的魔力来进行治疗,这跟我简直是天差地别。而且我也不像哈梅尔执事这种很有本领的人,他对各种领域虽然不是很精通,但也都略有所知,可以帮得上忙。

我只是个失去了父亲,坐在城中黑暗大厅的一角咬牙切齿,喝醉酒的十七岁少年。

我蜷缩起双腿,用手臂环抱住,然后把头埋到膝盖中间。

呼……呼……

这是呼吸声,这是我的呼吸声。我还活着。爸爸已经死了。

不!该死,是谁!谁说我爸爸已经死了!

沉重的脉搏声。我还活着。而且……

我想起了卡尔所说关于脉搏的事情。卡尔说,人的鼓膜上面并没有血管,否则人就会因为自己的心跳声而聋掉。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鼓膜上才没有血管的。听了不吃惊吗?

爸爸……

爸爸喜欢什么花呢?如果运气好,搞不好还可以帮爸爸造个坟墓。到时候我要带什么花去看他呢?

算了!可恶,别再想了!事情已经证实了吗?爸爸已死这件事证实了吗?如果证实了,到那时再想吧。到时候我要像疯子一样望天咆哮,或者是在地上打滚哀哭,甚至学小狗都没关系。可是,现在不是还没证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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