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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高川的样子和言语,让走火越发感到这个世界的怪诞奇妙。神秘专家总会碰到神秘事件,无论自己学了多少,都总会遇到自己所无法了解的事物。本来以为自己洞穿了一切,却也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证明自己的愚昧和浅薄。用逻辑无法捕捉所有的线索,原以为自己所掌握的起因已经覆盖了自己所要了解的范围,但结果却会证明,自己所得到的只是一张“布”,看似其表面已经足够平滑,但放大去看,却能看到一个个粗大的洞眼,那未知的东西,就从这些洞眼中源源不断地钻进来,钻入自以为已知的事物中,让其变成自己所不了解的模样。
走火越是研究神秘事件,就越是无法理解这个充满了神秘的世界。宏观仿佛是无限的,微观也仿佛是无限的,未知是无限的,但是,自己的视野和已知却是有限的,而且,相对那无限的未知,自我的有限已知只占据了极为渺小的一隅。
于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生命题在等待着走火:如果自己无论存活多长时间,无论多聪慧,无论学习了多少,自己的已知都永远相对于未知是渺小的一隅,那么,自我对已知的追求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世界”这个概念是在无限未知的范围内,永远都无法解清的谜题,那么,一旦那末日的起源是来自那永远不可理解,无法接触到的未知远方,那么,自己对抗末日的作为又是否有意义呢?
倘若未知是无限的,那么,在已知范围内的强大也会变得没有意义,因为,这种已知的强大永远无法抵挡来自于未知的力量。现有的逻辑思维方式能够有效地让人们的已知范围扩大,但只要未知是无限的,那么,逻辑思维方式对已知范围的扩大也会变得没有意义,因为,已知相对于未知永远都是局限性的。
人和人的社会,在那没有时间,超乎逻辑的,无限弗远又无限深邃的未知中,从来都是刚刚亮起,或许下一瞬间就会熄灭的火光。在那恐怖又黑暗的,永远都不可能理解的深渊里,永远都有着人们所意想不到的东西,而那绝非是精彩,它仅仅是存在着,一动不动,就会对人带来伤害。
人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渺小而具有局限性,不把人类的存在时限无限延长,人类的存在对于那深远的未知的黑暗,就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那么,人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末日的存在,对当时存在的人而言,当然是充满了苦痛的,想要抗拒的,但这些情感和行为,是源于自我意义的肯定,是源于生命本能的挣扎,还是因为,这本就是某个巨大而深远的,人类所无法理解的未知中所存在的某种规律的一部分呢?
人诞生、成长、经历了爱恨离别,拥有不同的可能性,构建出社会,抗拒自身的毁灭,然后在某一天必然崩溃,是不是在人诞生之前,就已经注定好了呢?人们所思所想和一切行为,都并非一如人们所想,是为了自我的延续,而是误认为是自我的延续,其本质实际是其它的情况?
而自己如此思考,又是否为某个巨大的必然性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呢?
每当走火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名为末日真理的东西,就会在他的意识中蠢蠢欲动,意图取代他现有的对这个世界、对自我、对他人的观念。
是的,和许多神秘专家一样,走火也因长年接触神秘事件,接触那接踵而来的未知,接触那末日的必然性,而一直受到末日真理的侵蚀。他意识到了这种侵蚀,并非是物理上的,而是思想上的,并非是意识态的,而更像是紧扣着“思考”这种行为,所以,他才对末日真理有着比他人更多的抗拒和恐惧。
末日真理教只是在末日真理侵蚀下所诞生的产物,它们是末日真理的体现,但却又不能完全代表末日真理。走火对此深有体会,也正因如此,他才从抗拒和恐惧中,找到了暂时抵抗这种思考和思想上的侵蚀的方法。
在走火的眼中,义体高川无疑也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承受着同样的压力——义体高川的那些古怪的表现,和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是如此的相似,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难以述说,一旦开始思考,就无法避免那负面的,自毁性的,杂乱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滋生。
要抵抗这些打心底而生的想法到底有多么困难,走火再清楚不过了。他对于任何陷入末日真理侵蚀状态的人总有一种敏锐的感觉。
然而,在注视着少年高川的时候,无论这个存在和义体高川之间的联系有多密切,走火都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直都能在自己和义体高川身上感受到的东西——少年高川明显是理智的,是清醒的,是有逻辑的,知晓许多事情,也会思考,但问题就在于,当他思考的时候,走火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以及成年高川都发生过的情况。
少年高川很纯粹,也许有许多话,会让人觉得他古怪,就像是一个疯子,但走火却知道,那只是因为他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但也仅仅只是视角的问题,而并非是思考过程的差异。少年高川对世界和人们进行观测的视角异于常人,但其思考,完全只有正常高中生的水准。而自己和义体高川对世界和人们进行观测的视角更接近常人,但思考过程中所滋生出来的诸多东西,都已经偏出常人许多。
“你……和我们不一样。”走火不由得说到。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不在意,少年高川在说什么,亦或者在那些话的背后,又有什么深意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去理解少年高川的想法,因为,对方所有的想法,出发点和自己完全不同,哪怕在思考的程度上,仅仅是高中生的水准,但既然连源头都不一样,那么,其过程和结果就更是大相径庭,难以理解的了。
当人说,自己能够理解另一个人的时候,一定是因为,两者在观察事物和理解事物上,拥有或曾经拥有共性。可是,少年高川是不一样的——他是真正的异类,走火如此想到。
这种种语言无法说清的差异,表现在这个意识态世界里,就出现了之前种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少年高川的话一阵见血:虽然两人在同一个地方,但他看见的,和走火自己看见的,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你也觉得我是不正常的吗?”少年高川反问,“但是,我觉得,其实我们都不能说自己是正常的。你也是病人呀,走火。”
“病人?很好的形容。”走火说:“但是,我们的病绝对是不一样的。”
“不,是一样的。”少年高川十分肯定地说。
走火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争执下去,那没有结果。自己不可能被说服,而自己也不可能说服这个少年高川,语言上的交锋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他在抵抗末日真理侵蚀的过程中,在对抗思考上的负面性的途中,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自己产生了多少想法,都不要因为那些想法,就去调整最初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