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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直以来负责“高川”的心理工作的研究者是阮黎医生,但从“高川”自愿配合病院研究,并凸显其特殊性开始,他的每一次受伤、成长、退缩、痛苦和绝望,都在大多数研究者的观测下。对这个病院里的许多人而言,“高川”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举动,在这些举动背后的精神变化,以及在这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生理和精神上的变化背后所存在的病变,都为众人所瞩目。
即便如此,再次审视“高川”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安德医生仍旧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同身受,不能说陌生,但也绝非自以为的那么熟悉。他借着深红色的月光,阅读纸面上的那些字迹,从那字里行间中仿佛可以看到“高川”的面容以及他的每一次痛苦,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过去未曾感受到的某些东西。
那是痛苦的,绝望的,疯狂的,苦恼的,无可奈何的,却又在不断挣扎……安德医生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的时候,才感受到从眼角留下的冰凉泪痕。他当然不觉得“高川”留下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即便没有用,也仍旧让他不由得去产生共鸣——这种共鸣并非是他主观上想要硬下心肠就可以不去感受到的。
安德医生似乎可以从这些内容之中看到自己,但是,相比起写下这些内容的“高川”,他又不觉得自己会与其有相似的地方。在自己和这个少年的深处——那排除了物质肉体的深处——除了个性之外,也有着深沉的共性,这共性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与他所知道的某个时刻的“高川”融为一体。
之后,他猛然警醒过来。这种让人忍不住去融入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产生某些不可描述的惊悚,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末路。
每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在无可救药的崩溃中,都会化作淡黄色的LCL,而每一个患者所化作的LCL液体,并不存在可观测的物质性上的差异。这让安德医生不禁去想象,自己此时这种和“高川”融为一体的感觉,那感同身受的冲动,是否也是LCL性质的一种预兆呢?在研究“病毒”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工作中,总会出现许许多多微妙的线索,它们并非独立的,而让人觉得,总会在某种层面上,仿佛必然会彼此相关联。这种关联性总让人忍不住产生种种联想。
放在过去,研究人员大致认为这种隐晦的,微妙的,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联系,正是研究工作难关的一个个突破口,是众多可以设想到的可能性的体现,然而,放在此时此刻的境遇中,安德医生只感觉到了万分的恐怖。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于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种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的念头,是如此的杂乱又仿佛连接着真相,仿佛连接着真相却又让人如云里雾中,一些让自己感到万分恐惧,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就像是隐藏在这些念头中。不是自己无法看清,而是自己根本不敢去看清楚,无论主观意识多么想去深究,都有一种更加强烈的仿佛潜意识或本能之类的源于自身的力量,阻止自己去深究。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低吟,在劝阻自己,在向自己告诫,一旦深入其中,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那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体现于外在因素上,而就是自我的内在因素中。假若用心理学理论去描述,那便是自我观念的崩溃吧,但是,仅就这种恐惧感直接带给安德医生的一种模糊的答案来说,那是比“自我崩溃”更加可怕的事情。
——有,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钻出来了。
安德医生双手颤抖着,连纸张都抓不稳了,拼命按住自己的脑袋。那将要钻出来的东西,并非是某种有形的物质,而是相对于物质性而言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其是无形的,寄生在思维、想象和念头之中的某种东西。此时此刻,只让安德医生觉得,正是因为读了“高川”记录下来的这些内容,才惊醒了这些东西,让它们变得活跃起来——它们其实早就在自己的思维、想象和念头之中了,自己早就被感染了。
“啊,是病毒,是病毒,是病毒……”安德医生听到自己喃喃自语,在近乎于疯狂的感受中,也似乎有另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在观测这个近乎疯狂的自己。
安德医生忍住那巨大的恐惧和撕咬自己内心的疯狂与绝望,抓起卡牌、纸张和笔记本,跌跌撞撞地跑向连他也没有清晰意识到的方向。原本就显得诡异的深红色月光,似乎变得更有形质,也让他有一种更实质的惊悚感。他不想在这个暴露的野外待下去,想要逃进月光无法照射到的房间里,乃至于想要钻进地下,身处在那无光的黑暗中。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躲开那无可名状的恐怖之物。
安德医生就这么飞奔着,当他的理性再次回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座耸立的高塔。
这座高塔是孤岛病院里的标志性建筑,无论在岛屿上的哪一个位置,乃至于在港口外,都至少可以看到它的轮廓,将其当成定位坐标使用。不过,这座高塔实质的涌出,当然并非是指引方向的灯塔那么简单。在病院里,许多人,包括许多研究人员,都觉得高塔中隐藏了更加秘密且残酷的实验,是违反人伦道德的实验产品最终去往的地方。藏在里面的东西,应该是黑暗的,天理难容的,充斥着人性的负面——在“高川”记载于纸张上的内容中,他曾经认为这座高塔里埋藏了桃乐丝消失的秘密。
但是,作为病院明面上的最高负责人,安德医生十分清楚,里面并没有什么符合这些阴暗想象的东西。这座高塔并不是用来存放实验品的,也不是用来监禁囚徒的,更不是什么秘密研究的基地。就他所知,塔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是的,不同于其他人的恶意猜测,这座塔没有开启过多少次,并不是因为里面隐藏了秘密,而是它真的就是一栋不怎么使用的建筑。
塔里的空间很大,但是,即便是安德医生也不清楚,将它建造出来的人们当初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里面的空间似乎是多余的——不,不对,安德医生产生这样的念头时,立刻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自己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吗?在这个病院里,真的存在无所谓的多余建筑吗?不,似乎自己是知道里面有什么的,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自己突然间就记不起来了,亦或者说,记忆有些混乱了。
“又是感染的缘故吗?”安德医生喃喃自语。当他站稳了身体,努力去打量高塔的时候,那莫名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而他仍旧无法具体描述这种感觉。只是,比起让他发狂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这个高塔所给他带来的莫名的感觉,反而似乎有一些安慰作用。
安德医生没有犹豫太久,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推开进入高塔的门,自己在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个女孩所在的宿舍楼里做出的那些诡异的开关门的行为,以及在打开三个女孩所在房间的大门时所产生的某种强烈的预感,就像是被一些看不见的线路,连接到眼前高塔的大门上——自己要打开它,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就是因为自己在那三个女孩所在的宿舍楼中做出了那些行为,也是因为自己挖掘出了“高川”隐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