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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平城里的爷们,不说个个都是见多识广,可怎么也都能有不少经过见过大场面的主儿!
早年间闹革命党,炸弹在大栅栏炸得轰轰的满世界开花,商铺招牌震得掉了一地,明瓦四镜的窗玻璃也都碎成了豆粒子大小的玻璃碴子。可这都没耽误一群力巴拥在大栅栏旁边巷口揽活儿,更不耽误旁边点心铺老板仔仔细细把点心包儿上面的麻绳打个四喜开花的活扣儿,再和和气气朝着客人说一句:“您要的二斤豌豆黄,您拿好!”
每位爷们那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该干嘛干嘛啥事没有似的。最多就有那嘴碎的叨叨一句:“就这动静,没准还赶不上光绪年三伏那旱天雷呢,听说都把皇宫大内太和殿的屋瓦给震炸了十八块,惊得慈禧太后老佛爷都摔了手里的天青玉瓷茶碗!”
可今儿斗鸡场子里这事情,着实邪行的有些没边没沿了吧?
一只着跟瘟鸡似的玩意,愣是一翅膀就把伺候了两年的斗鸡给吓得奔出了场子外边,朝前打听一百年,只怕连大清国也没人见过这种邪行事吧?
难不成……这又老又瘦的瘟鸡真是那健壮汉子说的,什么……炸脖儿凤凰?
大家伙都愣怔着的功夫,健壮汉子已经把那只一步一趔趄的老瘦公鸡重新抱在了怀中。一边不紧不慢地替那只老瘦公鸡整理着羽毛,健壮汉子一边扬声朝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斗鸡场子庄家叫道:“斗鸡规矩,打出了场子外边的算输!照着这么算,桌上那两块大洋可就是我的了!那鸡屎,您还是搁您家供桌上去摆着吧?!”
叫健壮汉子这么尖酸刻薄的一挤兑,斗鸡场子的庄家总算是回过神来。一脸难以置信地抓起了那只瑟缩在自己裤裆下面打死都不动掸一下的花斑斗鸡仔细瞧了瞧,斗鸡场子的庄家禁不住愕然叫道:“这……这他妈叫什么事儿?一个照面都没打完,这就怂了?你小子手里那瘟鸡,不会是撩草灌药了吧?”
话刚出口,斗鸡场子的庄家自己却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斗鸡场子里的花活儿,不敢说全明白,可我也能知道个**不离十!撩草灌药的手段,最多也就是让斗鸡更凶更猛,那也不能够闹成这么个场面啊?”
呵呵怪笑着,健壮汉子美滋滋的把桌子上那两块大洋抓起来扔进了自己的黑布褡裢里:“早跟你都明说了,咱手里这宝贝叫炸脖儿凤凰,凡鸟都不敢近身的!这也就是今儿小爷走运,刚得了这只炸脖儿凤凰!今儿就算是开张彩头,不出十天半个月,保不齐小爷靠着这炸脖儿凤凰就能在西四胡同攒一套四合院!”
嘴里说着,健壮汉子手也没停,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老瘦公鸡重新放回了鸡笼里,样子是一付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的模样。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有好挑事的主儿扯开嗓子叫唤起来:“嘿……那爷们,懂不懂规矩啊?挑场子怎么也得是三局定输赢,哪儿有你这见好就收的?你当是自己家地里拾掇麦穗儿呢?捞半碗就回家磨面包饺子?”
听见这么一句吆喝,不光是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应和的声浪,就连那还没怎么琢磨过味儿来的斗鸡场子庄家都抻开了那云遮月的嗓子叫唤起来:“这位……这位爷们,您留一步!老辈子定下的规矩,挑场子斗鸡斗狗耍蛐蛐,那都得三局定输赢!兄弟我这场子里旁的没有,上好的斗鸡倒还真备下了几只,咱接着玩下一场?”
话音落处,几个场子的青皮已经稳稳当当堵住了斗鸡场子用竹篾围起来的出口,其中两个青皮还立眉瞪眼地撩起了衣襟,露出了插在牛皮板带上的小攮子,明晃晃的煞是吓人!
一脸茫然地扫视着围观的诸人,健壮汉子有些不知所措般地吭哧道:“还得斗下去?这炸脖儿凤凰可是个金贵玩意,这要不是怕没钱置办家里等着用的南货,我怎么地也不能为了两块大洋让这炸脖儿凤凰在这儿下场子啊?”
似乎是因为急于挽回面子,又或许是实在咽不下这输得莫名其妙的窝囊气,斗鸡场子里的庄家猛地一瞪眼,从腰间扯出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摔到了下注的太平桌上:“蚂蚱虽小也是荤腥,这位爷还真别瞧不起我这老官园斗鸡的场子!也甭说旁的废话,这局咱开个敞门盘口,场子里老少爷们都能下注!你赢了一赔三,我这场子里赢了一赔一,押多少我赔多少!你要有胆子押脚指头,赢了我还就真敢赔你一条大腿!”
叫好声,再次从围观的人群中暴然而起!
混江湖走场面的爷们,讲究的就是个输钱输命不输场面!
早二年珠市口儿两帮子混混收了人银子嘬场面,南城墙底下斧子剁胳膊、铡刀切大腿,油锅里摸铜钱、钉板上来回滚,满地血浑身伤,楞就是一个喊疼认怂的主儿都没有!
到最后玩得邪行了,一个抽了死签的混混当人面一刀切了自己胯下那半斤累赘,而另一帮子混混里有个家伙做得更绝,生生把自己半岁大的亲生儿子扔进了油锅……
都玩到了这个场面了,两帮子混混也都还没罢手的意思。这要不是巡警局着实在是闹得太不成话了出面干预,还不定能玩出什么妖蛾子了?!
就老官园这斗鸡场子,虽说也算不上什么日进斗金的买卖,可一天三个局的赌注细盘下来,也足够斗鸡场子的庄家吃香的喝辣的,小胡同里串串暗门子甚至养两个上炕老妈子。
为了这点子好处,争来抢去的事情早就不新鲜了,只要是场面上做得干脆利索,哪怕是输得就剩下个裤腰子了,走街面上也能有人高一眼,一天混个仨瓜俩枣、仨饱一倒的倒也不难!
眼瞅着周遭叫好声不断,斗鸡场子的庄家一边连连拱手向围观的人群致意,一边拿眼神示意身边的帮闲赶紧的接受诸人下注的银元铜钱。
不过片刻光景,太平桌上已然堆了高高冒尖的两堆银元铜钱,手里拿着油布赌票的围观者们兴奋地叫喊着,恨不能马上到下一场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斗鸡,也为自己的输赢早定下结论。
都是经过见过的主儿,今儿这事情又透着邪行的味道,不少赌徒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斗鸡场子的庄家着这几天生意不旺,故意的设了这么个局来多赚几个银子。
否则的话,怎么解释一只瘟鸡就能轻松利落地打跑了一只训练有素的斗鸡?
于是在太平桌上,赌斗鸡场子庄家赢的赌徒并不在少数,细细分辨起来,至少占了赌徒人数七成比例的买了庄家赢,而其他的那些个喜欢抢风头走顺水船的,则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健壮汉子手里那只老瘦公鸡的身上!
眼瞅着赌注收得差不多了,斗鸡场子的庄家亲自敲响了象征赌注收受结束的定场锣,转头便从养着斗鸡的笼子里抱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硕大斗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斗鸡场子边缘。
有认识那只斗鸡的赌客立刻叫嚷起来:“好家伙!这可是下了血本了!这可是老官园斗鸡场子里镇场子的玩意,诨名叫黑孟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