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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浮云挂空名(5)
陈东行事向来果断,自觉不如行德,居然真的将自己主旨为“倡礼乐以怀远人”的文章烧了,考校策论的时间原本就短,最后只胡乱凑了一篇交了上去。别人都忐忑不安地等着此次上舍生考核的等次下来,反而是他最为潇洒,他心里认定行德的文章定是第一,竟然比行德本人还要笃定。
赵行德原本还有些自信,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国子监都没有放榜公布上舍生此次考试的结果,心情也不免有些忐忑起来。他利用当今官家好大喜功的心理,在“拓海十策”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饼,称只要按照他的计策行事,不出二十年,大宋可以拓展海疆数万里,组织移民海外可以开垦良田无数,人地皆尽其利,朝廷坐享万国物产丰饶,府库充盈,又得强盛海军之助,只需假以时日,必定一统天下而致太平。
赵行德还在这策论中暗藏了一个小小的心机,因为当朝官员眷恋都阙繁华,都不愿赴远处为官,若是依了赵行德之策,赴远国担任藩属之地的都督等职,必将被绝大多数官员视为畏途,而赵行德则希望争取到这样一个职位,只需着意经营巩固,无论朝政如何变动,他都有了一个根据地和退路。
然而,他自量在“拓海十策”中提出的一些做法还是过于标新立异,虽然官家当前重用的新党,可是否能够接受,还是未知之数。随着时日的推移,早就该发布的考核成绩一直都没有下来,眼见着太学的同窗们个个都坐卧不安,赵行德心中的忐忑之意也越来越强烈了。
“发榜了,发榜了!”正当所有的太学生几乎以为此番考核不会发榜的时候,偏偏却发榜了。“快去!”赵行德随着陈东、邓素、张炳等同窗挤在人群之中,费劲地上下搜寻着,几乎将眼睛睁大一倍,连胡乱拼凑一篇文章的陈东也名列第十三名,却却根本没有赵行德的名字。
“不可能!”陈东为赵行德鸣不平道,“以元直之才,绝不可能名落孙山!”他话音才落,却激起了更多人的共鸣,“对嘛!我怎么可能没有名次!”“这策论真的是官家御览的吗?”“公子我才高九斗,绝对是这榜文搞错了!”
眼众士子都大声闹嚷起来,似乎要扭住负责发榜的太学裴学正不放,裴学正这才急了:“急什么!急什么!”一边推开众人,一边费力地从怀中掏出另一张榜文,“还没有贴完呢,这才是甲等的!”说完慢条斯理地在原先贴好的乙等和丙等榜文之侧,贴上了考核甲等的榜文,那榜文刚刚展开,“赵行德”三字便跃然而出,高踞榜首!
“中了!元直是第一!”陈东的表情似乎比赵行德还要夸张,据说太学考核甲等的前十名都是官家亲自点出,算是正牌的天子门生,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放官出仕,此后仕途也是如有神助的。
赵行德有些目瞪口呆地着那红纸金字的榜文,他想过自己会中甲等,但绝没有想到居然是甲榜第一,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元直兄,恭喜恭喜!”“天子亲手简拔的头名啊!”,“必是凤池候选!”“今后可不要忘了我等同窗啊!”周围闹嚷嚷一片的贺喜声已经把他淹没了。
太学博士李格非当天便得意地将行德考试第一的消息告知了家人,并拿出了珍藏了二十几年的状元红,置酒为行德庆贺,李府尚在待罪的大公子李若冰当初便是太学上舍生考试第一,今日李府的准姑爷赵行德又得第一,已成为一时佳话。
李若冰也未料到行德居然如此了得,他特意将行德所做的“拓海十策”找来拜读了一遍,不禁啧啧称奇:“朝廷所谓怀远国之策,大抵不出以兵威之,以利诱之,以恩德怀之,以礼义结之数种成法,只是那些蛮夷之国忽叛忽降,由于道路遥远不易讨伐,很多时候朝廷都是忍了下来。”李若冰曾经在北方县郡为官,曾经听说过许多蛮夷部落忽叛乎降,朝廷亦无可奈何的情况,觉得赵行德这篇策论中有些内容同样可以同来对付陆地上的蛮夷,“元直居然别出蹊径,虽然‘别物产’之法可能会耗时长久,却恰似釜底抽薪,令蛮夷之族不得不侍奉中国,愚兄佩服。”
因为晁补之、李格非的大力奔走,国子监祭酒杨时、左司谏陈瓘等清流名宿都上奏章弹劾鸿胪寺,以为李若冰身为都亭西驿监官的本职乃是照顾大理、高丽等大宋的藩属,虽然鸿胪寺中关于辽国使节礼仪的文书上有都亭西驿的印,但李若冰署理事务不久,当事的胥吏又畏罪潜逃,这黑锅实在是不该由他来背。皇帝赵佑似乎也想起李若冰乃天子门生,自己亲手点出的太学上舍考核第一,将关于此事的各种奏折都留中不发,此事便拖了下来。李若冰也一直在家“待罪”,俸禄照领,心情反而越来越轻松下来。
“大哥过奖了,本朝以茶马贸易羁縻大理等西南蛮族,也是如此,”赵行德谦让道,“只是操之未免太急,最好诱使大理尽量多种植茶叶等物,少种植粮食,这样数十年下来,只要与中国道路断绝,其国中便是饿殍遍地的局面。”
李若冰正待点头称是,李格非却道:“元直,今后须得多读圣人之书,莫要太尚权谋。”赵行德忙点头称是,抬头时恰好与李若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到一丝笑意,来这位大舅哥也没少受岳父大人的说教。
赵行德夺得太学上舍甲等头名的大喜,冲淡了因李若冰待罪而带来忧愁气氛,虽然只是家人宴饮,府上却处处张灯结彩,到了日暮时分,显得分外喜庆。李若雪与赵行德虽然已经订婚,平时反而说话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此刻李若雪陪坐在旁,赵行德趁着三分醉意,欣赏起旁边坐着的佳人容颜,她脸上腾起一团红晕,众人饮酒所用的琉璃盏映射出十色五光,更衬托得佳人脸若朝霞,娇艳无匹。李格非与夫人王氏却视若无睹般地纵容了,直令李若雪心中大感委屈。
李格非本来欲在下场科举之后便让赵行德与李若雪完婚,此番赵行德得了太学上舍的头名,随时可能被选官出仕,甚至还会出京外任,也就没有参加科举的必要,那么婚事也就随时可能提前了。每思及此处,李若雪心头就浮上几许娇羞和甜蜜,不知不觉,亦沉醉在行德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目光之中。
这一场醉直到夜深方才结束,行德酒量浅,不胜酒力,便宿在李府的客房之内。李若雪与母亲王氏一同料理完待客的安排之后,王氏出李若雪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不久便要嫁人,官宦人家的女眷,大都是要随丈夫游宦四方的,有些舍不得家里,便笑道:“都说女人家见识短,还是你父亲有见识,赵元直果真是个凤雏子,人道是收复幽燕的大功也不如科举头名,他这官家钦点的甲等头名,比殿试的状元,也差不了多少了,比那些傍依祖萌的公子王孙好了不知多少倍。为娘的也要恭喜你嫁的好人家啊。”
李若雪正是心事重重,没有回答,忽然听李格非的声音在身后道:“太学不过三千学子,上舍生只千人不到,上舍甲等头名,又怎能和大魁天下的科举状元相提并论。我李家世代的进士出身,来只能若虚来延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