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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骑兵走远之后,屋内的孩儿趴在母亲尸体旁叫唤,张葫芦这才回过神来,把卢氏的尸身收敛了,藏在铺子后面,张葫芦不由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大哭道:“娘子,我没有用啊!”“娘子啊!是我造孽啊!”他捶地痛哭失声,回想起当初为了娶到媳妇,起早贪黑地做佣工,新婚燕尔,掀开盖头的那一霎那的惊艳,回想起她有了身孕时动人的娇羞,回想起她含辛茹苦地拉扯两个孩子,张葫芦眼泪鼻涕不断流下来,落在卢氏冰冷的尸身上面,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这一天,整个幽州坊市都被洗掠一空,南面汉官的宅邸也不能幸免,在抢掠中杀死了上千人。一伙契丹人闯入大将郭保义宅中,杀了两人,抢走不少财物,耶律大石也未追究,也只另行赏赐郭家四个奴隶和金银加以安抚。南院大王萧达不也以下,数十家不愿随耶律大石造反的契丹首领和官员,全族男丁和部属被全部屠杀干净,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这些家族的妇女和财富则被耶律大石赏赐给效忠他的将领。夜幕时分,契丹族人人带着抢掠的财富和奴隶各自出城而去,各自准备马匹军械,只待耶律大石一声令下,便追随他出征上京,推翻耶律延禧这个暴君,重建大契丹。
耶律大石回到内宅,拿起一卷古卢眉名将所著的“高卢战记”,缓缓翻阅起来。南京留守府外不远处便是南院大王的宫室,附近还有处汉人坊市,不时传来声声哭叫与惨呼。耶律大石也曾饱读春秋,虽然面沉似水,心头却微微有些不舒服。忽然感觉身后一双柔荑抚在脑后,玉指轻轻地为自己按柔着太阳穴,正是他的妻室萧荅嫣。耶律大石神色微动,缓缓道:“荅嫣,我是一个残暴之人么?”唯有此时,他的面容才显出一丝疲倦之色。
萧荅嫣轻声宽慰道:“你是契丹人的大英雄。”耶律大石微微闭上了眼睛,叹道:“也许吧。”哪一个帝国的兴盛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契丹人已经被汉人的软弱伪善的孔孟之道束缚腐朽了上百年,是重归血腥杀伐的奋起之路的时候了。
辽国内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汴梁,官家赵佑重提经略幽燕之事,但口气却谨慎了许多。白玉宫垂拱殿里,参加庭议的朝廷重臣当中,参知政事赵质夫力主北伐,蔡公相与枢密使王甫主张持重行事,李邦彦、沈筠、梁师中则在中间察言观色。
见官家踌躇未决,太尉童贯道:“陛下,此时如果出兵北伐,说不定反而使得辽人同仇敌忾,合力攻我,不如再等待一段时间,等辽人内耗得差不多了,再派使者联络女真,两家南北夹攻辽国。”
赵佑微微颔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参茶,回了回神,着穹顶上镶金描画的九爪金龙,沉声道:“童太尉为国谋,所言甚善。”童贯恭声道:“这是微臣的本分,陛下明察秋毫。”
赵佑满意地着童贯,所谓使功不如使过,自从河北大败以来,童贯确实比从前要恭顺得多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童爱卿,近日朕得一篇奇文,据说是爱卿在河间力拒辽人劝降,命帐中书吏所作的檄书。朕观此文,只觉华夷之辨立意甚正,忠义之心跃然纸上。这为文的书吏,可还在爱卿的幕府中吗?”
童贯微微一愣,这檄文之事,当初他便没有上奏,此后更不可能。”不知是谁与本官为难,将这篇文章拿给官家的。“他眼角微微向两边瞥了瞥,只觉得赵质夫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瞧着自己,心头一凛,当即低头秉道:“陛下恕罪,微臣识人不明。这写檄文的正是那身负谋反之罪在逃的赵行德。”
“哦?竟是此人,”赵佑微微叹了口气,近年来,东南行营多次上奏,乱贼供述确凿,赵行德并未卷入魔教谋反。他已经知道是桩冤案,只是顾及朝廷的体面,一直没有平反。而又据上奏,东南清流士人中,有的开设义仓赈济贫民,有的设帐讲授忠义之道以拒魔教邪说,有的组织村民结寨自保,抗拒流寇,凡是清流士人多的地方,魔教往往难以成事。而清流士人少的地方,就难以控制。赵佑现在也觉得,祖宗养士近百年,无不用处。
前日李邦彦送了两位美女入宫,官家有些操劳过度了,以至于处理其朝政时,也感觉有些晕眩。他出神思量了片刻,吩咐沈筠道:“这赵行德涉世未深,偶有失足,念在他尚有拳拳忠义之心,若是捕拿到此人,仍保全他一分体面,押送到汴京,朕亲自问话之后,再做处置。”时至今日,对理学社的党锢已名存实亡,官家仍是不肯公开认错。
沈筠低头领命答应,眼神瞥了童贯一眼,只觉他垂首立在旁边,似毫无异状,比谁都要恭敬。官家的心意向来数年一变,蔡京、王甫、李邦彦等人都习以为常。理学社清流这数年来在州县讲学著述,口口声声都说奸臣不灭社稷难安。蔡公相暗暗思量,不能让陛下有启用此辈的跳梁小丑的心思。这帮晚辈丝毫不知分寸,不像老元祐党人那般。须得好生对付,方才妥当。再不能像当年揭帖案初起时那般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