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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有仆役将奉茶,在书桌上放了一盏,在旁边客人的座位旁放了一盏。但军中会晤,不得上级的许可,下级是不能坐下的。赵行德闻着满屋茶香扑鼻,只能仍旧笔挺地站着。张善夫没有说话,轻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赵行德倒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不知这夏**中第一人招自己来究竟有何见教,难道是自己指点淳于震铸炮和炼铁术的事情被军械司知晓了?
张善夫放下茶盏,微笑道:“撰写‘安西策’和火炮营诸条令的才士,老夫早想一见,恰逢和行直都是旬休,便相请过府来一叙。”赵行德拱手道:“上将军谬赞,末将惭愧。”
赵行德长手长脚,穿着军袍挺直了身躯,和书房里摆设极不协调,显得屋顶矮了,张善夫微微一笑道:“老了,仰着脖子说话太累,行直还是坐下吧。”
赵行德在书桌旁坐下,仍旧神情肃然,危襟正坐。张善夫笑道:“行直以一己之力压得那些炮手心服口服,似乎不是这么拘谨的人。”听他话中有话,赵行德愣了一愣,拱手秉道:“末将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张善夫玩味地重复着他的话,忽然道,“淳于震大师对行直的炮术极为推崇,行直若要收服麾下士卒,为何不借重淳于大师之力,只要他陪着你在火炮营中巡视几次,当众声言你的炮术过人,众军士自然就服你了。”他上下打量着赵行德,似乎是想出他的真实想法。
“这个?”赵行德不觉语塞,他知晓操作这新型火炮的多数精锐炮手都得到过淳于震的指点,甚至算得上是徒子徒孙,假若按照张善夫所说的这样,炮手们要容易服从得多,更不可能出现像郭子东那样挑衅自己的情况。
“末将没有想到。”他有些言不由衷地道。
“没有想到?”张善夫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战斗、队列、内务,洋洋洒洒三部条令,将火炮营的战斗作息事无巨细都涵盖了。偏偏这点没有想到,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赵行德只觉如芒在背,沉声道:“末将确实没有想到。”
“一叶障目而已。”张善夫手指有节律地敲打着桌面,沉声道,“你是一叶障目,想要单凭自己的本事收服军士。你是不是以为,若假借外力,借重淳于大师的威望来收服了部属,算不得英雄好汉?”
赵行德一愣,脑海里浮现出“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这句话来。他着张善夫,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立时反驳,算是默认了。
张善夫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是不是还以为,各人都应该只凭本事得出个胜负,依靠认识谁不认识谁来压服别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赵行德沉默着点了点头。张善夫沉声道:“老夫出身于世袭楚国公府,这辈子的功名,断断不敢说没有仰仗先祖的余荫,照你这么想来,老夫也算不得英雄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见赵行德欲要告罪,伸手止住他说话,笑道,“行直乃二皇子的好友,淳于大师的故旧,现在又是老夫的座上宾,恐怕也算不得好汉?”
“这个?”赵行德有些尴尬,被张善夫讥笑,有一股硬气冲上头顶,申辩道:“上将军恕罪,末将只是觉得如此一来,有失公允之意,是以虽然认识淳于震大师,却不敢借助他的威望。”
“公允?”张善夫微微一笑,沉声道,“你天赋异禀,能开三石弓射连珠箭,故而刚刚从关东过来便能跻身承影,继而因缘际会,得任百夫长。你可知道这是多少军士努力一世都无法做到的。他们未必没有你努力,仅仅是行直你膂力比他们大而已,你觉得这对他们公允吗?”他顿了一顿道,“抑或是,天生膂力大就算公允,借助外力就算不得公允了?”他带着嘲讽的口吻道,“那也不用弓箭了,赤身相扑摔跤的好手,最是英雄好汉。”
赵行德一口气堵在胸口,脖子涨得红,不知如何作答,张善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喝道:“假若你一直这么以为,确实不配做校尉,只能做个百夫长,否则不知多少袍泽都会被你的虚荣之心害死。”他抬手让赵行德先不要说话,继续道,“战场之上,全力以赴尤恐不足,焉能顾全这些个人荣辱。”
“可是这不是战场!”赵行德固执地争辩道。
“对军官来说,哪里都是战场!”张善夫眼神凌厉如刀,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利用其一切有利的情形,保全自身,战胜强敌,那就是愚蠢,就是懦夫!”
赵行德觉得张善夫的话仿佛钢针一样扎进心里,一时间无法接受,却也无法反驳。张善夫见他沉默,也不再相强,叹了口气,沉声道:“火器司没任命你做校尉,改行推举了一个无能之辈,王童登和你麾下军士都愤愤不平,你倒是甘之如饴,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