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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挟矢不敢张
进入五月,早五年前到关中这批工徒,约期就要满了,能熬出来的,都有百贯工钱可拿。今天是罗掌柜和约期快到的工徒算账的时候,虽然总有些克扣,但大数还是错不了。
鸣蝉开始高一声矮一声的“知了”“知了”。虽然邱氏工坊严密地封锁了外间的消息,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天气热起来,工徒们的心思也热起来,私下都在传言,朝廷打下了石山西边连片的沃土,只要去了就有授田,耕牛农具都可以暂借,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百十个工徒排队依次走进账房,他们虽然被这五年的苦工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可脸上都洋溢着一层神光,眼中满是激动,感染得旁的工徒都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正是这一年一度约期到来领工钱的日子,让更多的工徒能够忍受下来。一个年轻的工徒等在队列里面,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姓孙的连媳妇都提前接过来了,一领到工钱就要一起去石山。”郭宏艳羡道。包七丈舔了舔嘴唇,喃喃道:“好女人啊。”那关东来的小媳妇他也过一眼,腰细屁股大,这两口子到了石山那边,那就撒开了生儿子。这工坊里的工徒,大多两三年没见过正经女人了。每逢发工钱的时候,娼妓和赌摊就像闻见了污血的苍蝇一样嗡嗡地飞过来,总些人憋不住火气,把大半年甚至两年辛苦的工钱,七贯八贯的花出去。
将脸从账房那边转过来,包七丈和郭宏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对付面前这具的织布机。工房里的光线很暗,为了防止雨水淋湿了机器和布匹原料,工场搭了个茅草铺的屋顶,四面透着风,到了冬天就用蔑席围起来。除了关东常见的丝麻,夏国工坊还大量用羊毛纺线织布。工坊所用的织机比关东家用的要复杂太多,眼睛手脚都要不停地忙活,脚踏板多的有六七个,少的也有三四个。故而织布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按照花纹的样式织布。初习工徒只能用单人的织机,为了织造布匹上的花纹,织布工徒的左脚趾牵引天综,右脚趾牵引地综,每织入一根纬线,都要提起一片天综和地综,还有一个踏板控制梭子。熟练之后,才由两人或多人配合织造越来越复杂的花纹。织造的布料还要经过浆洗等后续工序,才算是大功告成。
包七仗和郭宏都累得浑身乏力,眼冒金星,七八个时辰下来,才拖着疲乏的身体从织机上下来,一步一挨地到工棚,却察觉周围的气氛却有些异样。
“东家把工钱给扣下来了,要他们再做一段时日。”有人闷声道。罗掌柜翻出一本账簿,工徒前期习艺时废掉的料子,五年里面大小疏漏都罗列在上面。掌柜的说现在工坊缺人手,这批工徒若是好说再干一段,那就既往不咎,若是强要离去的话,那就不好意思,明算账,不赔工坊一笔银钱就算不错了。
“是么?”包七仗咧嘴笑了笑,表情却好像是在哭,他全副的希望都在罗掌柜的那个账本里面。只是天知道,除了他的工钱,还记了些什么东西。
“若碰到我,就跟他们拼了!”郭宏压低了声音,愤愤道。
他身旁那人姓李,躺在土炕上翻个身,“噗”的一声放了个屁,才哀声道:“拼,你怎么拼?这护院的可是拿着刀枪弓箭,还有火铳,砰的一响,就是铁板也打穿了。”他的眼珠子完全混浊了,仿佛一口浓痰样的颜色,流出绝望的目光,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好歹要弄死高赖皮这条恶狗。”郭宏压低了声音,愤愤对包七丈道。高赖皮就是把他们这伙骗到工坊来的工头,郭宏一直在想,若不是陷到这个地狱里来,自己可能已经在石山分到五十亩田地,讨了媳妇,说不定娃娃都在地上爬了。
“莫发狠,自己吃亏。”包七丈还是那一副稀泥一样神气,仰面静静躺在土炕上,等着敲瓦缸喝粥。默默地想着,还有两年,两年以后,自己领不领得到该得的一百贯呢?要是领不到的话,是上吊?还是卷铺盖走人?“还是像郭愣子说的,弄死高癞子,老子一命赔一命。”包七丈突然冒出了一个恶狠狠的念头。
这顿粥比往日稍微稠了一点,可包七仗和郭宏都没心思欢喜,喝完以后将碗舔干净都不用洗,便有气无力的朝土炕上一趟,一夜无话,沉沉睡去。天上厚厚的浓云遮蔽了月亮,一副暴雨将至的样子,可这雨总也下不下来,闷热得很,土炕上一溜儿躺着二十七八个工徒,个个都脱得精赤,鼾声大作中,不时响起“啪”“啪”驱赶蚊蝇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