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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阳公案》乃是陈东外放广州知府后,裁断各种案件中所论述的集子。儒家向来有“春秋决狱”之说,陈东在外放广州,诗文传世虽然少了,但官声更胜从前,一方百姓视为父母,朝廷上下目为能员,这本不断刊行的《少阳公案》功不可没,许多理学社出仕的州县官吏,都在判决中引用这些公案里的章句。
陶猷忙点头答应,自去将这段论述笔录下来。狄龙也告退下去办理别的公事,武松留在书房中,犹豫了一阵,沉声道:“陈大人的用心虽是好的,可用这性善之说断案,却会纵容了不少恶人。”他是个直心直肠的人,流落江湖多年,又曾担当一县缉盗的提辖。这世上男盗女娼,尔虞我诈的恶人恶事,不知见过凡几。所以,陈东以“性善”之论来断案,他便忍不住出言提醒,免得陈大人将来被奸恶之徒蒙蔽。
满府的文吏衙役中间,武松只是个流犯之身,但陈东敬佩他为人,待他自与别个不同。他微微了一愣,旋即笑道:“武提辖提醒的是。案情若能查的水落石出,自是不表。但人力有穷尽,世事不能尽察,这时以这性善之论裁断案情,只在匡扶世道,正人心罢了。”
见武松疑惑未解,陈东喝了口茶水,解释道:“比如寒冬时节,柳下惠夜宿于城门,遇一无家女子。恐她冻死,令其她坐于怀中,解衣把她裹紧,男女同坐了一夜。此事若以性善之论,自当褒之,两边无碍。若以性恶之论,世上男子为保名声,置那女子受冻不顾。女子不堪非议,日子恐怕更为艰难。又比如盗匪抢掠客商,弃置死者于道,路人遇见后,掩埋死者,通知其家人,这本是善事。以性善论之,自然使人心向善,善举亦可维持。但若以性恶论之,则恐怕被诬为盗贼同伙,或是被疑吞没了死者的财物。从此人心向恶,天下人为避嫌疑,无人再行此善举。”
武松抱拳道:“恕武某愚钝,大人所说虽好,武某知断案当依朝廷律法而已,也不用多少道理。”
“武提辖所言,陈某非不愿也,是不能也。”陈东微微摇头叹息道:“律法有尽,而世情变化无穷。以有穷之法绳无穷之世情,是故必用心术权衡。性善,性恶之争,便由此而生。”
武松点了点头,但他是个嫉恶如仇的刚烈性子,又摇头叹道:“可惜终究有时放过恶人。”
这时陶猷走了进来,将笔录呈上给陈东审阅。陈东一边,一边提笔修改字句,他沉吟道:“我与岳飞不和,居然连牢城营的营官都想拿来做文章。陶先生,替本官转告岳指挥使,若得合适时候,本官欲往横海厢军演武场观军容。另外,问岳将军何时得闲,本官相请岳将军晚宴,宴上听南曲,戏文点将相和。”
陶猷连声答是,他明白了陈东和岳飞修好的意思,心念微转,小心翼翼道:“陈大人,上个月流沙岛被蛮夷袭击,死伤了数百人,要不要将那些诬告横海厢军的几十户人家,迁往流沙岛充实屯垦。”武松脸色微变,没有说话。这流沙岛乃是海外诸多垦地里情势最险恶的一个,但偏偏是海路中段补给食水的地方,放弃不得,故而需要不断将流民迁移过去屯垦。陶猷心中算计,既然陈大人要和岳将军修好。送上门来的人情,顺手也便做了。
陈东正改公案的章句,淡淡道:“那便如此吧。”
十数日后,横海厢军演武场上,号炮齐鸣,金鼓震天,摆开了仪仗,迎接提举广州市舶司陈大人的校阅。校场上集合了六个指挥,三千厢军手持火铳肃然而立。这些人皆是流犯配军,所以他们的家人,乃至军卒本身,都在广州市舶司的管辖之下。屯垦少不了和蛮部发生冲突,陈东的策略是,以厢军守堡寨,以堡寨护百姓,且战且垦。所以,横海厢军实数编练了七千多人,有四千余人都分别屯驻在各个垦地。留守在广州牢城营厢军大营的,便只这三千军卒。
校阅台早就搭好了的,陈东从台上往下去,只见一排排的厢军行列十分严整,军卒挺立不动。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要以为下面站着都不是活人,而是兵部用来做兵样子的木偶泥塑。他还是初次来校阅横海厢军,未免有些新奇地站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