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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对。”赵行德神情自然地答道:“我们是袍泽,好友,可以相托生死。我们的官阶虽然有高低之别,但各持自守之道,我不视他为部曲,他也不依附于我。其余诸将也是如此。”他看着冯糜,沉吟着一字一句道,“赵某人戎马倥偬,统帅十万之众。不过,我没有一名家将,也没有一名私兵,我身边的人,只是袍泽和朋友,或许,还有盟友吧。”
冯糜脸上却有疑se,问道:“难道大人就不需要忠仆走狗吗?”
“所谓忠仆走狗,难道真有绝对效忠某人的吗?”赵行德摇了摇头,随手翻开一本《秋》,缓缓道:“易牙烹子献食,在齐桓公看来,算是忠得不能再忠了吧。可是后来呢?当桓公饿死病榻,身躯腐烂,蚊蝇萦绕的时候,他大概就会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无条件的忠诚。别说是一个人,就算真是一条狗,在很多时候,也会反咬主人的。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已君子之道待人,期人亦君子之道待我,彼此心安自得,而能善始善终呢?”
“忠义还要条件?难道君臣大义也将条件。”冯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与买卖何异?”
“君君臣臣,君不君则臣不臣。本来就可以视为一个约定。”赵行德摇头唏嘘道,“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然则,桀纣之君,则同舟之人皆为敌国也。同样道理,百姓缴纳赋税,服从朝廷的,也是讲条件的。朝廷若残民以逞,天下人自当然揭竿而起。这便是《尚书》所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个天命,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约定罢了。有约定,就是条件。世上不仅没有无条件的忠诚,世上也没绝对的事。又或者,没有绝对,这就是唯一的绝对。”
“赵先生,”冯糜一直惊讶地听着,这时方才插了一句道:“既有例外,那便不是绝对。”
“既然这句话也不绝对,哪还是说,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可这样又成绝对的了。”赵行德摇了摇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逻辑悖论了,他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虽然如此,但我们知道,至少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凡事都要讲条件的。”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冯糜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求别人装出无条件的忠诚。正人君子多不屑于装假作伪,这样做唯一的结果,只会使身边多了很多谄媚幸进的小人而已。”
“那赵先生以为,”冯糜皱眉思索,问道,“忠于社稷与忠于天下,到底有何不同?”
“千古纷纷无定解的问题,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答案。”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远去,大部分不当值的水手都已上岸。清谈可以竟夜,但若再逗留不去,只怕韩凝霜就要久等了,怀着身孕的女子,无论身体还是心情,都比平常要脆弱很多,哪怕不让须眉的巾帼也是如此。
赵行德站起身,冯糜也站起身,跟随他出了书房,从船楼走到船舷,赵行德一直没有说话。
眼看他就要踏上绳梯,冯糜按捺不住,躬身恭敬道:“请先生指点。”
“很多事情,别人的答案,不能代替你自己内心的思索和答案。”、
赵行德看着这个年轻的军官。当初之所以将他保下来,他看重的就是这股固执之心,在他的身上,赵行德似乎看到了当初张炳的影子。他看着那种灼热的眼睛,叹了口气,低声道:“忠于天下,不但要担当,更要自己看得明白。这条路太险太陡,而且一失足成万劫不复,所以你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你还看不清楚的时候,踩着大多数人的脚印走路,忠于朝廷便好吧。”
他拍了怕冯糜的肩膀,转身爬下了绳梯,跳上了小艇。亲兵用桨将小艇撑开,然后奋力划桨,深水泊位距离栈桥并不远,很快就将赵行德送上了岸,汉军的旗牌官已经牵着坐骑在港口等候,赵行德低声叮嘱了亲兵几句,便上马随着旗牌官前往汉军南港大营。韩凝霜因为身体不适,近期已经从座船搬到岸上。
赵行德时常不带随从亲兵,留宿在汉军大营之中,水师诸将到也慢慢地接受了。
大家都知道汉军炮船的厉害,一艘双层火炮甲板的炮船,足以抵挡三艘普通的宋军战船,汉军的炮手更为jing锐老练,开炮的速度几乎是普通宋军炮手的两倍。周和等人以为,京东路赵行德的旧部与汉军有结盟之势,而南海水师也要借重汉军炮船巡海,所以,赵行德对汉军示以亲厚也是自然而然之事。唯有杜吹角等辽东过来的旧将,才隐约猜到其中的原因,而且全都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作者:昨ri章节有一处“石庭坚”,为“刘志坚”之笔误,已经更正过来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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