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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延汗强忍住内心的疑惑,望了妻子一眼,彻辰夫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如果这个无命将军是真的,那他何必在假死近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呢?他躲在暗处,对汗廷的威胁不是更大吗?如果假死是明廷的策略,那无命将军此时现身就是违背朝廷旨意,等待他的恐怕是明廷的降罪;如果假死是无命将军自作主张,那他现在也得面对欺君大罪。现在,一向对他青睐有加的余士英已经走了,假使汗王是无命将军,您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吗?”
达延汗凝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彻辰夫人点点头,说:“由此,为妻估计,这个无命将军是假的,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制造无命将军未死的假象。”
达延汗沉吟了一会儿,说:“或许夫人估计得没错,但明廷跟汗廷的军民未必想到这些,一旦以假为真,在对阵之时难免会有敌强我弱之感。”
“汗王所虑极是,”彻辰夫人非常欣慰的点首赞同,“所以咱们才要大张旗鼓赏赐梁将军及其他有功的将士,而且要让这消息传遍大大的每一寸土地,更要让明廷边塞的军民人人知晓。”
达延汗很快就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一时有些喜形于色,赞道:“夫人真是聪明至极!”
彻辰夫人宠溺的望着自己的丈夫,说:“只是这等大事,还需好好筹措一番。”
说是筹措,其实是她还在等一个消息,五天之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详细禀报了无命将军的情况:死而复生的无命将军并不在高山卫,而是在东胜卫,明廷边塞军民非常振奋,但明廷并没有什么动静,朝廷至今还没有派人来东胜卫奖赏或惩处无命将军。
彻辰夫人心中最后一点忧虑都烟消云散了,当即命人在第三天召开庆功大会。
入冬以来,大雪已经连下了三场,鞑靼各部担心白灾,谨守各自的地盘,准备安心过冬了。这样的日子里居然要举行一次空前盛大的庆功会,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些人甚至怀疑这是彻辰夫人剪除异己的计谋,一时之间,整个鞑靼陷入莫名的紧张或兴奋之中。
“鞑靼人终于放心了!”呼延忘屈终于也松了口气,柏家三兄弟真是奇人,他们扮的无命将军连自己都难分真假,鞑靼人应该确信无命将军阵亡了吧,那么,慕轩的冬日练兵计划应该可以开始了。
“我们不但要让东胜卫成为我们安宁的家,也要让河套成为我们真正的乐土。”面对城下肃立着的近八千军民,呼延忘屈的声音震撼人心,“咱们每一个人,既不是为朝廷扩疆辟土,也不是满足任何人的私利野心。血汗,咱们只为自己的生存而流;城池,也只为自己的家园而守,任何侵犯东胜卫利益的人与集团,都是咱们的敌人。每个人都要记住,咱们欢迎任何真心前来投奔的人,不管他是汉人、蒙古人还是其他族人;咱们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破坏咱们乐土的势力!朋友来投,酒肉相待;敌人来犯,刀枪相见!”
“朋友来投,酒肉相待;敌人来犯,刀枪相见!”近八千人的豪迈声音汇成了声声巨震,响彻云霄。
为了保卫家园,所有青壮年男子都投入了如火如荼的练兵之中,那些老弱妇孺没有练兵任务,但也都很有热情的去见识各种武器的用法,或者学着埋设最为简单的陷阱、制作最为简便的杀人工具——反正是冬天了,窝冬嘛,闲着也是闲着。
洛桑大师不愿看到东胜卫有刀兵战乱,但为了自保,东胜卫就必须拥有强有力的军队,佛祖身侧,不也有护法的韦陀吗!
东胜卫设置了一个卫所最基本的官职配备,呼延忘屈成了第一任卫指挥使,阿尔斯楞成了副指挥使,其他人各有职司,但最让大家意外的是其他一些情况,东胜卫还专门设置了知县、主簿等职,但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知县跟主簿不是主次关系,而是平级,知县管日常政务,主簿掌刑名钱粮,互不干涉,又互相监督;每个衙门都设有一个纳言所,无论官商百姓还是将校兵卫,对任何一个衙门的事务有见解都可直接进言——或与专门人员面谈,或写文书投进专设的纳言柜,说错无妨,说得可行则受奖励,一时之间,东胜卫人人振奋,个个想着出谋划策。
此外,知县衙门宣告的禁令中,第一条就是“东胜卫地界,决不允许出现赌嫖之处”;而主簿衙门居然专门设有讼事处,老百姓只要有冤屈,都可以上讼事处击鼓上告,讼事处会有专门人员帮着写状纸、打官司,任何人发现官衙人员有违法贪贿等行为,都可以写匿名状投进纳言柜告发;任何人拾金不昧,可以得到官府的赏赐……
一切,都透着新鲜与异样。
另外,东胜卫还来了不少人,知县、主簿等职就是由这些人中推选担任,其中居然还有一位监军,他被安置在了呼延忘屈身边,这位监军却不是朝廷所派,更不是内廷太监,而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儒生,这个名叫施世清的读书人身材矮胖,见人就是一脸笑容,要不是他是“生民”所派,并且张老说他是位饱读兵书战策、胸有谋略的能人,大家还真会把他当做一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施世清第一次为东胜卫的军民所关注是他来到东胜卫的第三天,那天,呼延忘屈、阿尔斯楞他们几人陪着他跟其他人等在东胜卫转了一圈,介绍一下周边情况,谁知施世清对这些如数家珍,还随口提到加强防御能力的策略,让呼延忘屈他们很是吃惊。
到东门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聚着,人群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跟男人的怒骂声。看见呼延忘屈他们一行人,不少人向他们打着招呼,自动分开了,呼延忘屈一行就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蒙古汉子正挥鞭打一个女人,那女人容貌俏丽,手脚被绑着,被打得衣衫破烂、皮开肉绽,她尖叫声不断,却没有一滴泪水,也不哀叫求饶,神情看上非常倔强。
呼延忘屈喝道:“住手!”
围观的人都转头望过来,不少人都认得呼延忘屈他们,神情一下子都非常紧张,蒙古汉子却还不住手,呼延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夺过鞭子,口中骂一声:“混蛋!”不管怎么说,打女人的男人就不是个汉子。
那蒙古汉子神情愤愤的,一付怒气冲天的样子;那女子委顿在地,不言不语。
有知情者告诉了呼延忘屈他们实情,那个蒙古汉子叫扎丫笃,那女人是他的妻子高娃,他们是前年成亲的,夫妻俩原本恩爱非常;但四个月前,高娃被鞑靼族人掠走,成为另一个蒙古人的女人。高娃忍辱苟活,历经艰难终于逃了出来,吃尽苦头才来到这东胜卫,找到了扎丫笃。扎丫笃失去高娃,原本痛不欲生,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妻子时惊喜万分,但当他知道高娃遭到凌辱之后,却立刻像变了一个人,怒不可遏的将她绑上,挥鞭就打。
“又是一个受汉人想法毒害的蠢人!”阿尔斯楞心中冷哼一声,成吉思汗的女人都曾经被敌人占有,后来又被他夺回,睿智英明的铁木真何曾轻视自己的女人!既然喜欢她,就要好好疼惜才是!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施世清突然跳到扎丫笃面前,屈腿一跳,在扎丫笃脸上狠狠的打了一个巴掌,就听他气哼哼的骂道:“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还有脸打女人!她千辛万苦回来找你,你居然还这么对她,你还是男人吗?”
他身材矮胖,跳起来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但周围的人都没有笑,许多人的表情肃然,尤其是男人,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这样的男人你还跟着他干嘛,你有手有脚,饿不死自己的!跟我走吧!”施世清不管扎丫笃怎样的暴跳如雷——要不是呼延豹拦着,自己或许立马会被这个蒙古汉子撕成碎片,他上前把高娃身上的绳子解开,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毫无顾忌的拉起她的手,起身就走;而古怪的是,高娃居然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就那样非常温顺的跟着他走了。
阿尔斯楞的心情顿时大好,他原先对施世清这个容貌平庸的汉人没多大好感,这会却恨不得立马拉他去痛饮一场,他哈哈大笑着说声:“好汉子!”转头冲扎丫笃呸一声,快步跟上了施世清。
“孬种!”呼延豹鄙夷的看一眼忽然间目瞪口呆的扎丫笃,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他,大踏步离开。
呼延忘屈他们没说什么,也都掉头走了。围观的那些人或者一言不发的走开,或者冲扎丫笃吐口唾沫,愤愤的离去,很快,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扎丫笃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了……
自此以后,施世清所到之处,就常常有高娃的影子,他俩好像成了连体婴一般,所到之处,常常面对很多知情人复杂的目光,但两人居然浑不在意。
不过,真正让大家对施世清刮目相看的是另外一件事。
东胜卫西南方百余里外有一处水草丰美的牧场,方圆足有百来里,一向被鞑靼苏德部属扎乌屯所占,周边明军卫所多次攻击,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毕竟,卫所官兵不可能长久驻扎在草原上;而最近的卫所离着也有近两百里。
施世清跟打探消息的血狼军暗探密谈了整整一天,接着又跟呼延忘屈、阿尔斯楞等人商谈了半宿,很快,阿尔斯楞亲自率领一哨人马,改换成蒙古人的装束,趁夜悄悄奔向了扎乌屯部所在的草原,但他们没有展开任何攻击行动,只是悄无声息的潜伏了两个多时辰,寅正时分突然现身,大摇大摆的离开。
扎乌屯部大惊,立刻全部警戒,但那哨来路不明的人马已经不见踪影了,扎乌屯疑惑之下,立即派人向苏德禀报这特异情况。扎乌屯不是蒙古人,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哪族人,反正自懂事以来就是在草原流浪,练就了一身蛮力,后来投奔了苏德的军队,因缘巧合,得到了苏德的赏识,一路提拔,年过三十就成了苏德手下最具勇力的万夫长,掌管着苏德手下近万军民。
月前,苏德特意亲自来扎乌屯部告知他要提防东胜卫的血狼军,更要防着彻辰夫人的人马。扎乌屯不担心那是血狼军,而非常担忧那是彻辰夫人的人马,万一彻辰夫人真的要向苏德动手,自己这两万军民可就腹背受敌了,那时,该怎么办呢?
而且,这一次大张旗鼓的庆功大会上,扎乌屯看不惯阿木古郎跟那个姓梁的汉人的得意样,借酒耍横,把阿木古郎狠狠地摔了一跤,差点引起两人部下的厮杀,苏德为此严命他不得擅离自己的领地。
阿尔斯楞率领的人马一离开扎乌屯的地盘,就又变得鬼鬼祟祟了,昼伏夜行,极力隐藏行踪。两天之后的深夜,他们出现在少师托郭齐的领地,趁夜发起了“迅猛”攻击——每个血狼军士身后都背着个扎得结结实实的草人,在暗夜中鼓噪呐喊、不断射火箭。
托郭齐常年率军征伐亦思马因,他的领地由长子少济格管理,少济格仓促之间组织人马抵御——敌情不明,他只能让部属们不停的射箭,阿尔斯楞的“草人借箭”持续了两盏茶的工夫,就率队离开,他们攻击时换上了血狼军的服装,但服装不整,“败退”时还有人惊慌失措的用蒙古语喊着“沙里坋”。
月黑风高,少济格自然不敢派兵追击,只能恨恨的收拾残局——敌人的火箭实在太厉害了,自己这边伤亡足有三百,帐篷烧了数十个,他手底下两个千夫长听到底下士兵说起敌人败退时的话语,不约而同的惊呼:“沙里坋?是他!”他们都知道,沙里坋是扎乌屯手下的千夫长,做事一向低调,但出手狠辣,是扎乌屯手下最阴险狡诈的一个。
“苏德动手了!”少济格心中暗惊,父亲深得达延汗跟彻辰夫人的信任,对于汗王跟夫人对苏德他们的防范之心,自然非常了解,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苏德居然会抢先动手,而且,最先遭殃的居然是自己的部众,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少济格当即调动人马,准备出兵攻打扎乌屯;他倒也没忘记最重要的事,立即派人分别向达延汗跟自己的父亲通报了情况。
托郭齐得到消息后大惊,当即让来人带回自己的命令:原地防卫,不得擅动!
信使带着他的命令回到部落时,达延汗的军令早已传到了:稍安勿躁,不要妄动!
少济格恨恨的原地待命,扎乌屯却率领部属迁到了苏德所在的地方——就在少济格遭到攻击后的第三天夜里,他的地方也遭到了不明人马的攻击,对方足有两千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没有抢掠任何东西,只是为了杀人,那些狼牙箭像暴雨一样射来——阿尔斯楞从少济格那里“借”来的全部都“送”出去了,扎乌屯损失了近千军民,对方却来去自如。扎乌屯急怒攻心,却被底下人的回报吓了一身冷汗:那些狼牙箭是少济格的人马专用的。
他明白,虽然少济格目前的人马不足为惧,但他身后是谁撑腰,傻子都明白,为了保住自己手下这八千多人马,他决定跟苏德会和。苏德得到消息,也很快命人让扎乌屯放弃原先的地盘——他可不想让扎乌屯的人马成为明军或彻辰夫人的盘中餐。再说这冰天雪地的,其他人占了那地方也没什么好处,等来年春天,再可以把那地方夺回来的。
于是,那片被冰雪覆盖的草原就成了无主之地;当然,很快,它会迎来新主人——阿尔斯楞率领的一千多蒙古军民,依着阿尔斯愣的意思,要立即率人入住草原,但施世清认为不必,现在整个河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人马入住草原徒受风雪之苦,等来年春天再去不迟——任何人想对这地方动手,都得等来年开春了。
经过这件事,东胜卫上上下下对施监军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举成功的施世清却反而神情凝重起来:这一次费尽心力图谋的,怎会是一片不能安心拥有的草场呢!要做到慕轩所说的“与狼共舞”,任重而道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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