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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万历元年才设立的新安县,同周遭的几个县比较起来,属于那种荒僻海角的所在,人烟少,耕地少,而且海盗出没于海面岛屿之上,往常都是得罪了上司的官员,或者是没有什么靠山背景的人才会被送到这里来任职,算得上是一种发配了。.
但是,如今的新安县令邬文明可不这么认为。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因祸得福了。那些昔曰得意万分的同僚们,治下到处是抗粮、抗税的暴民,虽然还没有发展到冲州过府,洗劫州县的境界,但是治下辖区内到处烽火,政令出城十里即告无法实行,也不是一件好事情啊!
反观自己的新安县,虽然这里偏僻,又是地方宗族豪强势力盘根错节,往来联络有亲,往往一桩政务先要与各个望族通气商议后才能付诸实施。其中少不得折冲往还,讨价还价。但是。为政不得罪巨室大族,可是大明朝廷上下心知肚明的一条原则,自己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应收的冰敬、炭敬,火耗、浮收,自己也一文钱没有少拿,治下在这些豪门大族的控制中,同广东其他地方相比,可谓是太平乐土了!
不久前,在熊督身边担任幕僚,负责往来奏稿书信的同乡派人送来了密信,熊总督对于他送去的那一面五尺穿衣镜十分满意,已经在他的考核上评议为卓异。想来很快就要有好消息传来。到时候少不得要讨一杯加官晋级的喜酒来吃。
正在廊檐下手中捧着一本诗经,晒着太阳,小声吟诵着先贤们的华美词章,不时的拿起旁边竹几上紫砂小壶里泡着的功夫茶来啜饮一口,邬文明这个新安县令当真有神仙亦不过如此的感觉。
但是,美好的事情往往都会有不开眼的人物来打扰。
“大人!大人!”
作为负责新安县境内治安、捕盗等项使命的典史急匆匆的闯到了后宅来。
新安县令邬文明白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典史一眼,拖长了浙江官话用鼻音问了一句,“何事?竟然如此的惊慌失措?莫要失了官家体统!”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训斥完了典史,又端起了那把紫砂茶壶细细的品起茶来。
“你个恩贡出身的家伙,也不是什么科举正途出来的,和老子装什么大头蒜?”典史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
“禀大人,城外发现有大股贼匪在向县城移动!速度很快!”
“啪嚓!”那柄紫砂小壶从邬文明的手中脱落,在石板上摔得粉碎。
城外,通往新安县城的道路上,一阵阵如雷声一般的动静由远而近。
小乱住城大乱住乡。
如今广东各地几乎是村村点火处处冒烟,从九龙一路过来,陈天华稍稍的留心了一下附近的各处村寨,几乎没有一个寨子未曾筑起寨墙的。
各处村寨,周围都有砌筑的十分严整的寨墙,不同的是,根据财力与村寨内实力的不同,很明显的反应在寨墙的修筑上。有那实力强悍的村寨,便是用青石砌筑起寨墙,高有两丈有余,四角还有炮台箭楼设置,与其说是寨墙,不如说是城墙更为贴近。城上除了一般的滚木礌石等守御设施外,透过手中的望远镜,陈天华还依稀看到了几门大将军铜炮和佛郎机的身影。
城头上飘动着标注着本寨或者是本族名号的旗帜下面,不时有寨丁往来巡视。想来这些寨丁都是由村寨中的青壮汉子来充当的。
乱世之中,谁是兵谁是匪,谁是良民,谁是强梁,怕是很难说的清楚,这几种角色的转换实在是太快了。有的干脆就是在一个个体上同时扮演着若干种社会角色。
看着队伍里那一辆辆四轮马车上高高堆砌起的货物,陈天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要是都为了汉元商号的这些货色往来护送,主公托付给自己的任务怕是再也难以完成。
但是,陈天华却不知道,这趟为汉元商号护送货物的举动,给新安县境内沿途大大小小的村寨形成的压力和影响是巨大的。
人马车辆快速行军时带起了的冲天烟尘,驱赶着马匹的大声嘶鸣。巨大的车辆碾压的大地不断的抖动,看那种气势,这支队伍怕不是有万余人之多?而且一个个俱都是盔甲鲜明,刀枪锃亮。偶然有路上行走的行人商旅,迎面撞见立刻顾不得污秽,立刻跳到道路旁的水沟内躲藏,唯恐招惹了这群大爷们给自己带来灾祸。
远处结寨自保的村子寨墙上,一群寨丁不断的躲在寨墙垛口后面低声的分析着眼前这一大股人马是什么来历。
海上的海盗上岸来交易?从车辆上看差不多,但是,海盗会有这么多的马匹吗?海盗会有这么强悍的步兵吗?看队伍里那群大爷们的气势,似乎面前就是高山大河,也一样要被撞翻,要被填平!
看手里的家伙样式像是官兵,有那去见识过世面的人指出他们手中的家伙和几位大人物的家丁是一样的。可又没有打着旗号,也不见身穿朝廷官军常见的大红胖袄。于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将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器械精良的官军,又没有打旗号,没有穿着胖袄,莫非是闹饷哗变的兵爷?这群人可是莫要来打我们这样的小寨子的主意。我们这里穷,要打,去打锦田的吉庆围、永隆围、泰康围、南围、北围和新围这所谓的锦田六围吧!他们要比我们富庶的多!
而被他们念叨的永隆围,则是很大方的在村中族长的指派之下,放下吊桥,打开围门,命人抬了一些茶水吃食点心在道路两侧等候,请这伙过路的客人吃点心、饮茶。
不过还好。陈天华等人急着赶路,不管沿途的围寨是何等态度,只要不出来拦阻,不在寨墙上朝行军队伍开炮放铳,对于这些寨子的行为一概不理会他们,不论他们是躲在垛口后面低声议论,还是站着墙上指指点点,或者是摆出茶水点心来招待,大队人马只管轰隆隆的向前急进,只留下几个人同守在点心桌旁的永隆围执事们客套几句,留下几块银元作为茶水钱。之后便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各人只觉自己脚下不住震动,带动的自己都跟着颤抖起来,身旁的树木,地上的枯枝,都在不停抖动着。碾压地面的辘轳声响个不停,过来良久,终于听了下来。各人都舒了口气,这场事总是避过去了。不知道这群大爷们倒是什么来路。
这样的想法也在新安县邬文明的脑海里盘旋了半天。
望着城下那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他的心灵受到的冲击不亚于那些村民。
作为一个花钱买了恩贡后来又补缺到了新安县的人,从浙江老家到这广东,他对大明朝的军队可是算得比较了解。这支武装,在江南到岭南这一路上,是绝无仅有的!
“他们要是打我的县城,县城守得住吗?”
看着周围面如土色的典史和三班班头衙役们,邬文明心里不住的在打鼓。
似乎是要考验一下城上众人的心脏功能和心理承受能力,城下陈天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表面上的时间指针。距离上次小休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吹号,停止前进!小休息!”
一声凌厉的铜号声响,行军的队伍立刻停住了脚步。
“各队注意!休息一刻钟!”
顿时,行军的人们放松了下来,有人解开衣服扣子,让风吹拂着走得汗涔涔的身体,也有人拧开腰间的水壶,猛灌一起,然后美滋滋的抹抹嘴,拿着水壶去到炊事车那边去再灌上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