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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拔奋起神力,双腿夹紧了马腹,冒险切向敌人中军。郭洛在后面指挥田浩等为援,在这一刻,如果说回纥军是一块肉,中间那数百人就是肉中的骨头,而唐军则如一把刀,石拔就是这把刀的刀刃!此刻这把刀刃正要破开骨头,直取骨髓,所以唐军全体都以各种形式来保护他,郭洛自己不断得拉弓搭箭,射杀对石拔有威胁的士兵,田浩与室辉一左一右,用长矛挑开回纥军对石拔的攒刺。
回纥人大声惊呼,指挥官吆喝着要拦住石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直接面对石拔的回纥士兵在与这个唐军杀神面对面时,光是与他的眼光一对双手就忍不住酸软,石拔没有刻意作出怒目之态,但自出谷以后的连番死战已在他眉宇间凝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煞气,他的瞳孔仿佛还存储了那些死于他刀下的胡虏的惨状一般,让人一望心里就冒出对抗他会死于非命的可怕联想,石拔本身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但对于敌人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却已习以为常。对他这种眉间的煞气和瞳孔中的死意,只有同样身经百战者才能对抗,而这时面对着他的这支回纥军却还达不到这个级数。
石拔的座下,是张迈送给他的连捷——这也是一匹有着汗血宝马血统的千里马,虽然已不流汗血了,却依然神骏非常,灯上城一战中连捷困顿异常,石拔得到它之后善加调养,只把它当亲弟弟一般爱护,有半个多月时间就已经恢复了过来,新主人的善待已经赢得了它的效忠,这时与主人仿佛连成一体了一般,唐军回纥军的骑兵的坐骑大多都已经开始疲累了,但连捷却越战越勇,长声高嘶,石拔的煞气震慑住了迎击的士兵,而连捷伸长了细颈,高昂着居高临下,更是对敌人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就算是回纥骑兵,面对连捷上的石拔时也有一种仰视的错觉。心理上的挫折感加上单个体力上被压制住,竟让回纥阵心如被柴刀斩破之竹——节节破裂!
战场的时间之轮仿佛变得慢了,石拔响应张迈的命令冲击敌军核心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敌我双方却都觉得仿佛过了几年,石拔每推进一步都要用上全身劲力、回纥每后退一步都会遭受心理上的重大打击。
“守住!不许后退一步!”
因为刚才阵心移动而产生不稳的回纥军在大将的喝令下拼命坚持,石拔看看离大旗还有数骑的距离,却再也突破不过去了,主将的身周是一圈一致对外的长矛,长矛之外又是一圈的盾牌,除非这时有刘黑虎持陌刀换在石拔的位置上,以冷兵器时代最强的破坚战法劈破盾牌、剿杀战马、斩断长矛,否则便很难突破这道最后的钢铁防线。
可是对回纥来说,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竟然被三百唐骑逼侵到这个地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不产生巨大失败感的。
背后郭洛等嗖嗖放出冷箭,越过石拔的肩膀设计回纥诸将,却都被盾牌给挡住了,箭袭无效,骑兵难进,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时候就要在敌军尚未合拢、己方尚未陷入死地之前迂回冲杀出一条血路来,斜刺里穿破回纥的兵阵。
然而石拔却不肯。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他已经不是藏碑谷中那个什么也不是的小石头了,他是随着龙面将军一起屡立奇功,那个“无坚不摧、无城不拔”的阵前骁将了!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骄傲!
“不能无功而返!”
左手动了动,有一种许久没有发作的瘙痒从手臂上蔓延开来。敌军的主将已难扑杀,石拔将目光投向了回纥军主将身边的那支大旗上。
长矛与盾牌之间,有着套马索可以穿越的空隙。
——————————————大昭寺,除了法信之外的八大长老都已经站在了崖台上,人人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山下的战斗。
大昭寺有几百个和尚,平常又有二千多人生活在山上的民舍中,再加上这次赶来增援又来得及上山的唐裔农夫共有五千多人,五千多人这时都如狂化了一般,高喊着“唐刀无敌、唐骑不败!”手挽着手,不顾一切地踏步下山!就是连那几百个和尚也都忘记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甚至连一些老僧都跟着年轻人呐喊了起来!
法如自己也忍不住热血一动,他曾听郭洛说起唐军在新碎叶、遏丹、昭山、灯上城、怛罗斯打过的几场恶战,听说唐军居然连败回纥已感兴奋,所以才会下定决心派人迎接唐军进入疏勒,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时亲眼看见,才晓得郭洛对唐军种种胜利的描述毫无夸张,法如甚至觉得郭洛的描述无法穷尽唐军之真正威猛!
“竟然有这么强悍的军队!”
“看来,祖辈关于我大唐军威无敌的传说,是真的!”
唐刀无敌,唐骑不败……一汉敌五胡……那些都已经是久远得让人不敢相信的传说,在胡人势大、汉人备受压迫的这个时代,许多后生听到这些传说后都觉得是先人们编出来的,因为在现实中拿着锄头的汉人农夫根本就不是马背上回纥统治者的对手。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们曾经怀疑的传说变成了不可动摇的信念!
“传说是真的,传说是真的!”
“我们朝廷的军队,我们大唐的将士,真的很强!很强!”
“一汉敌五胡!真的能够一汉敌五胡!”
任何战场都有它的特殊性,三百唐骑能够达成眼下的战果自有各种条件的配合,但山上的僧侣与山下的农夫却不管这些!他们只是相信了他们自己的眼睛!
“三百人就已经如此威猛,如果是三千人,那还怕什么!如果有万人大军,打破疏勒也不在话下啊!”
“下山!去帮忙!”山上的僧侣高喊着,挥舞着戒棍。
“冲上去!帮我军杀敌!”山下的农夫齐声呼喊着,挥舞着锄头!
我军,我军!
石拔何曾听到过这样的拥护之声!正如疏勒的农夫们未曾见过能够如此为他们出头、如此为他们作战的军队一样!
——————————————————————只有法如保持了冷静,从他站的地方望下望,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明唐军的走势。数千回纥都没法拦住唐军的步伐,可唐军本身也没法突破回纥的阵心。
“大概结束了吧。”法如长老说,就算是不懂兵法的人,这时也能基本看明白山下的局势。
三百人冲击七千,还是太勉强了。
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唐军能够借着这股气势冲上山来——只要唐军能够上山,有了这三百强兵悍将作为核心,便不怕山下回纥的围攻了!
山上的民壮固然缺乏训练,指挥自发地“打架”而不懂自觉地“打仗”,但要是有了唐军精骑的组织那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山下回纥的七千人也就一千多个正规军,其他也多是临时征调的牧民,并不比山上的民壮强多少,要不然也不会围了大昭寺这么些天也没将大昭寺攻下。
而且法如更想到唐军应该不止这三百骑,后面应该还有源源开至的大军才对,所以他现在不求唐军能够就此大胜,只盼着唐军赶紧上来。
果然,冲击在最前面的那员骁将进击的位置稍稍偏了——石拔是三百唐骑的龙头,在这一刻三百唐骑的走向不是听张迈的,也不是听郭洛的,而是看石拔往哪里冲,所有人就都会跟着冲过去。
身处战阵之中,敌我双方目光所及往往只是身前数尺,大部分都没可能从全局的角度来把握对手的走向,但山上的法如却看得明白——唐军前锋那微妙的转向已经昭示着三百唐骑将会向山上冲来,以与踏步下山的民壮回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法如宣了两句口号,正要传达迎接唐军的号令,忽然听山坡上有人高呼:“敌旗!敌旗!”
“怎么回事?”
本来法如以为即将进入尾声的战局又起变化!
原来石拔竟然在转向的那一瞬间抛出套马索,套住了敌军的大旗,跟着一夹连捷,依靠着马力斜冲,靠着这一冲之力,竟然将大旗拉得斜了!这是石拔最后一次尝试,他靠直觉觉得,如果这一套能够套住大旗,或许会产生不可思议的结果,如果这一招无功,他也不会再纠缠,直接带领三百唐骑冲出去!
大旗从被套住到被拉得歪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那一瞬间过后,石拔与大旗之间所有回纥士兵都能拔刀砍断绳索。
可是,就是这么一秒钟不到的功夫,却已经产生了改变整个战场的效果!
战阵之上,士兵看十长,十长看百夫长,百夫长看千夫长,而所有人在混乱中的行动方向就是看帅旗位于何处,旗在军稳,旗偃军败!大旗一时未倒,可是帅旗一动,对军心的打击可想而知!
山上山下不分呼喊,看见回纥大旗歪斜,都以为唐军已经在阵心取胜,所有人忍不住齐声欢呼,原本僧侣农夫还是一步步地踩踏逼迫过去,这时却变成拔腿冲来了!
取胜了,取胜了!
摘取胜利的果实去!
回纥军的士兵向内见到军旗歪斜,向外看见山上山下一万多人夹击奔来,个个脸色大变,最外围的牧民首先逃走!逃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已经不是阵脚松动,而是军心溃败了!
“杀!”张迈几乎是靠条件反射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时机,反手一指,三百唐骑后军变成了前军,本来殿后的慕容旸,这时却变成了冲击的先锋!
回纥的主将大声呼喝,可他也止不住败势了!
万余民壮从山上、山下两路夹击,奔闯了过来,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在这当口,他们手中的大棍和锄头似乎也变成了可怕的武器。更何况,狡猾的农夫其实也有对付骑兵的方法哩!他们有的将镰刀加长变成了原始的钩镰,用来钩绊马腿,有的则用绳子做绊马索,在面对百骑冲锋而来的局面下,这些零散狡猾的招数都难以发挥作用,可是回纥军势一乱,被上万农民冲到跟前,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奸诈而全无战场章法的农民兄弟们,用大棍对准回纥的脑袋,用锄头对准回纥的后脖子,或者直接扯住敌人的大腿就扯,拉下马来后用脚踩也把人踩死了。
三百精骑的如神龙一般在敌阵中冲击,两万多条泥腿子随后踩来,在这一刻,这种奇异的配合简直完美!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只有三百唐骑还保持着组织,而混乱对人数占多数而士气又高昂的农夫们来说却是优势。
石拔已经很累了,可他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好几个护卫——七八个农夫跑到了他马前马后,大叫:“将军,将军!”他们说的是唐言,战乱中话也说不清楚,但石拔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将军,我们跟你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