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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皇城承天门街,一辆马车疾驶而来,远远地看见了尚书省的宏伟建筑和巍巍高墙,马车转了一个弯,‘嘎!’地一声停在吏部的大门前,车门开了,从车内跳出一名身材极高的男子,年纪约三十五六岁,额头宽广,眼睛黑白分明,容貌颇为英武,此人叫崔光远,是博陵崔家的旧族,官拜长安县令,在长安也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
今天他刚刚得到杨国忠的指令,急赶来吏部,他和杨国忠有旧交,也算是杨党一员,虽然他官职不高,但因为他特殊的位置,使他成为了杨国忠所器重的人物。
崔光远整理了一下官帽和袍服,便迅速向台阶上走去,通报一声后,被一名从事领进了吏部大门。
吏部是尚书省六部中的第一大部,地位尊崇,因此它的建筑也格外高大巍峨,由一条笔直的中轴线直通到底,各间朝房分布在两边,各个朝房中堆满了各种文书,这里掌握着大唐上万名官员的升迁和贬黜,掌握着对他们的考评,眼看一年一度的考评即将开始,同时省试后的吏部考也马上拉开帷幕,所以吏部中的各个官员都忙碌得脚不点地,恨不得分身二用。
杨国忠的尚书房位于中轴线到底,是吏部各房的正中,有总揽吏部之意,除此之外,杨国忠在大明宫的中书省和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也有朝房,那是他作为相国的办公之所。
但杨国忠却常年呆在吏部,他把吏部之权看得比什么都重,政事堂有会议时才临时前去参与,按理,吏部尚书并不过问吏部的具体事务,由副职吏部侍郎来主持,但在杨国忠这里却不是这样,由于他坐镇吏部,使得吏部的大小事务皆变成由他来裁处,无形中便夺了吏部侍郎韦见素的权力。
此刻,在尚书房内,杨国忠头大如斗,他的族妹杨花花坐在一旁向他诉苦。
“三哥,他砸了我的牌子,那可是你的手书,就等于打你的脸,你怎么能坐视不管,我们杨家在长安几时受过这种委屈,这件事已经传遍东市,不久就会传遍长安全城,他这么嚣张跋扈,我们若忍了这口气,以后杨家还在不在长安混了。”
杨花花自从前年在御书房被杨玉环撞破后,李隆基为了安抚贵妃,便收走了她的很多权力,比如皇室宗族的婚介权等等,而且她请李隆基办事情也不是那么一求百顺了,像今天清早她的杨记柜坊被李庆安砸了招牌,她跑去找李隆基哭诉,李隆基却没有任何回应,显然是不想管这件事。
杨花花在李隆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但以她的姓格却是忍不下这口气,可是她又不愿正面和李庆安碰撞,毕竟她理亏在先,便来找杨国忠,想让杨国忠出面,替她讨回这口气。
只是她不知道杨国忠正在进行一件大事,正是正关键的时刻,怎么可能被她节外生枝的事所打扰。
杨国忠被她吵得头昏脑胀,可手中却在翻开一本张筠刚刚送来的奏折,奏折的内容是反对金银钱公开流通,理由有二,一是这样事没有通过户部审核,直接由翰林下旨颁行,流程上不符;其次大唐内地金银产量颇少,没有足够的金银铸币流通,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
杨国忠知道张筠送奏折给自己的目的,无非也是让他署名,联合上奏,可是他是太府寺卿,大唐的金银库存都在他的管辖范围,看似他是有必要来参与此事,可如果他在这奏折上签字,那就会变成他来主导反对李隆基刚刚颁发的金银钱令,张筠倒躲在后面了,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张筠的刀,得罪圣上,张筠一箭双雕,用心可谓狠毒。
可他杨国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懂小吏了,他看出了张筠的毒计,圣上的旨意已经颁发了,再去反对收回旨意,这种事就是李林甫都没干过,居然让他杨国忠去干!
这份奏折他不能签,这个恶人他不能做,想到这,他重重哼了一声,将奏折一合,扔到一边。
杨花花见他心不在焉,不由柳眉倒竖怒道:“三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今天清早东市发生的事情,杨国忠已经从两京市署那里得到消息了,事关杨家的柜坊,东市市署署丞以最快的速度上报了此事,这里面的来龙去脉杨国忠心里已经有数,尽管他也不满李庆安如此嚣张,但裴晓的教训摆在那里呢!他不能再节外生枝,坏了自己的大事。
“三妹,你让我怎么办?如果李庆安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砸你的店牌,我替你出头也无妨,可事实是你们先动手,人家开业大吉,你们跑去闹事,要想先砸人家牌子,我怎么替你说话?我很为难啊!”
其实杨花花倒并不完全是因为牌子被砸,而是李庆安这个聚海行一开张,仅仅一个时辰后,就有一百多商人跑来她的柜坊取钱,取走了近三万贯钱,全部转到聚海行去了,原因是在聚海行存钱不但不收存储费,还有利钱,这完全打破了行规,如此下去,长安所有的柜坊都要关门倒闭,当然,她的杨记柜坊是第一家倒闭,杨花花简直怀疑李庆安就是在刻意报复她。
现在杨国忠也在敷衍她,不想管此事,杨花花不由急了,“三哥,我从来不求你,以前我帮你那么多忙,也没让你还过人情,现在我第一次求你,你就这么拒绝吗?”
“三妹,别的事我都好帮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插手。”
“为什么?”
杨国忠叹了口气,又从桌案上拾起张筠的奏折,道:“你看见没有,张筠要反对金银钱流通,可是他又不敢直接去找圣上,便让我来联名签署,这明显是拿我当刀,让我去得罪圣上。”
“等一等!”
杨花花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这件事和我的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这个金银钱流通就是在李庆安的奏请下颁发的,现在他又开了个柜坊,很明显就是要做金银钱的兑换生意,我听说他又送给了圣上私人二十万斤白银,又保证每年给圣上十万斤白银,圣上为此龙颜大悦,对李庆安信任有加,而且他的安西大胜还没有封官加爵,应该是圣眷最隆之时,这个时候我跑去弹劾李庆安,说他欺负杨家,你知道圣上会怎么说吗?他一定会说,你是相国,应考虑军国大事,不是管鸡毛蒜皮的地保,三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个结局,难道你没碰一鼻子灰吗?”
杨花花见杨国忠确实不肯帮这个忙,她心中沮丧之极,不过刚才从杨国忠的话她听到了一个发财的捷径,她便暂时放下报复李庆安之事,连忙问道:“三哥,你的意思是说圣上也想铸私钱吗?”
“嘘!”
杨国忠摆摆手,他快步上去关好了门,回来低声对杨花花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圣上颁发金银钱流通令的目的,就是因为他要铸银钱,李庆安不是每年给他大笔银子吗?银子不变成钱,他怎么享用?”
“可是他是圣上,天下都是他的,他还缺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