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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静洛有些落寞的说:“静洛不敢。以前也曾向侯爷说过,愿随侯爷血月所致,万死不改初衷。只是,说说是一回事,今日真的见了那**岁的孩童削磨利箭,忽然觉得此事万分不易。若是让我颜静洛战死沙场,以换百姓安稳,自是万死不辞,只是苦了这些磨刀制箭的民众。”
苏郃便接道:“静洛心境,倒是与我父亲极为相似。世人只知家父战无不胜攻无不摧,却不知,他也为自己战死的同袍悲泣流泪。为将者,若无悲悯之心,便等同修罗恶魔了。”
苏郃顿了顿,站起身来,又说道:“所谓‘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你可知何时为不得已?当日梁颂入中都,杀洪庆、刘光远,便是不得已之时。当年诸国勤王,梁颂退入胤国,为何诸国不像吕颜荟所陈,攻入胤国?因为当时非不得已之时罢了。
“我们今日行事,并非要多做杀戮,只是要防备不得已之时而已。若是明日大军来攻,你我尚无准备,便成了待宰的羔羊一般。我在瀚州呆了半年,并非要为达剌坦拉什么臂助,而是让别人别来攻击而已。达剌坦这三年来秣兵厉马,别人早已当他是眼中之刺,若不早作准备,便是躺上了刀俎。
“我们在燮国所为,也是如此。我们的兵马强盛,却并不会主动出击,若是哪天别人提刀进了旭辉殿,难道我们便学那初代燮公不成?说白了,若非不得已之时,不管是我、老二,还是达剌坦,都是不会妄自提刀的。可是一旦提刀,便是不死不休。
“你且想想,雪儿是吃肉的。若是它捕了只野兔,你可会为那兔子伤心?自是不会。原因就是雪儿若没有那只兔子,便会饿死。可是雪儿可曾随便捕杀?自然没有。它所图的,不是杀戮,而是生存。我们亦是这般,若是别人威胁到我们,我们自会亮出爪牙,若是吃饱了,何妨在燮州草原上慵懒的晒晒太阳?
“你心怀万民,自是仁慈的性子。若是天下太平,便是万民之福。可生在乱世,便有可能是万民之祸!我们自然不会主动去动梁颂之流,可是若梁颂进了墨离城,你顾惜麾下将士的性命,不愿多行兵祸,又置我燮国百姓于何地?今日你所见,并非出于达剌坦之命,而是各家各户自发为之。为何?因为草原上的汉子更懂得何谓大家小家!若是都像你一般,我们不必战了,早早寻个大部落依托便是。可若是如此,我们的男儿也免不得为别人征战沙场,自己的女人孩子还得不到半分好处!你愿意这样吗?”
这些话说得颜静洛冷汗遍身,他今晚心里所想所思,满是扎木苏那睡眼惺忪的儿子修制箭杆的景象,只觉得说不出可怜。可是刚才听了苏郃一番话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还是小了,远不及苏郃等人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
此时苏郃又说:“若是心里怀了天下,便不当计这些小的生死。像我们这样的人,俱都是在心中养了头猛兽的。可是若要心怀天下,这猛兽可不能只知道杀戮,需得像雪儿这般。“
颜静洛忽然想起来,苏昉曾说过猛虎嗅蔷薇的话,当日尚不十分明白,只是以为苏昉以此比喻为人可行可卧罢了。现在忽的想起,就明白了苏郃话里的意思:猛虎为兽王,自是所向披靡。可心里却要时时有一颗怀柔之心,若是吃饱了,也不妨闻一闻那蔷薇的芬芳。再怎样的心坚如石或豪情满怀,胸中依然要有一份清淡灵动,一份安然静默,随清波婉转,赏风光霁月。
达剌坦见颜静洛低头不语,便笑道:“你若是不相信你家公子、公爷的本事,又为何要跟随与他们?今晚忽然心生惑障,也是内心怀柔的缘故,算不得错。只是生在这样的时代,心里便要可软可硬才好。你要知道,你家公爷的口舌可不是随便的,我们只需在这里静候,或许不费一人一马,便能得了那金帐。到时候,你便知晓,你所担忧思虑的,俱不存在。”
苏郃便径自笑了,说道:“你道是对我有信心。”又对颜静洛说道:“静洛心中柔软,却不可不多加些刚硬志气。不过刚硬易得,金银官禄俱可引之,这柔软仁慈却得之不易。你切不可抛了。你须记得,不可失却本心。”
颜静洛点头称是。苏昉也曾对他说过此话,今日与苏郃一谈,理解的更加深了。
三人便继续喝酒吃肉。颜静洛抛却了心中疑虑,便又想起苏郃这半年在瀚州的经历来。刚才达剌坦倒是提了个话头,却没说仔细,颜静洛找了个机会,便问道:“公爷在瀚州待了这许久,白日里曾说过所行乃是合纵连横之事。但刚才听达剌坦公子所言,却也并非如此简单。静洛有心请教。”
苏郃低声说道:“你却不需要知道的过于详细。你只需知道,我并未给达剌坦拉什么臂助,只是给几个帐篷里的族长分析了一下瀚州的局势罢了,并不关达剌坦一丝一毫。只是没想到瀚州的天变得有些晚了,不知雁荡山南边可还绷得住。”
达剌坦喝了口酒,说道:“二哥的性子自是耐得住,只是不知道别人了。”
颜静洛忽然想起燮州草原上先后发现芒骑和狐骑的事情,便跟苏郃说了。苏郃点头道:“此事我知道。有二弟在,我们倒是不需多担心。可是瀚州的天热得晚,我们燮州又遭了大雪,这样一来,一旦乱起来,恐怕要耽误些时候。”
达剌坦说道:“二哥仔细,现在又派了苏常与静洛过来,自然是心中有数。我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如今唯有倒头便睡,养足了精神好看戏。”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颜静洛回到帐篷,心中疑惑稍解,又喝了不少酒,便有些昏昏沉沉的。隐约间只听到狂风骤雨呼啸而至,却不知是真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