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红颜自古多薄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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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的确没看错,这些人里,确实没有出现那个明媚灵巧,歌喉婉转如出谷黄莺,身段婀娜如仙霞遮月的来夫人。蔡妩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旁边杜蘅:“杜蘅,你可知道来夫人出了何事?怎不见她前来送行?”

杜蘅偏偏头,脸色黯淡地跟蔡妩感慨:“回夫人的话,来人她前阵子得了急症,被丁夫人禁闭在府中了。听说,前几天……已经不治身亡了。”

蔡妩身子一僵,机械地扭过头:“你说什么……不治身亡……怎么会?她一向身子好的很,怎么会暴毙身亡?而且,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去的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我竟没赶上送她一程。”

旁边抱着郭旸的杜若见蔡妩如此不由安慰道:“姑娘,您前阵子病着,是姑爷怕您伤心,故意瞒着您的。再加上,来夫人去世,身后也一切从简。曹公府上,看丁夫人意思,好像并不乐意给来夫人举办葬礼的样子,所以就……”

“不乐意举办葬礼?莺儿办了什么错事吗?”蔡妩扭过头,看着杜若目露困惑:她对丁夫人其实还有些了解的。这个女人,很了不起,持家有道,治家有方。对孩子虽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却的的确确是发自真心地爱护着每一个。对曹操妾侍,她未必喜欢,但却个个给了她们尊严体面,从来不摆着大妇的架子,刻意为难。印象里,来夫人和丁夫人关系即便算不上亲密无间,但好歹无冤无仇,面子情还是有的。可为什么在来莺儿死后哀荣上,丁夫人却如此苛刻呢?

杜若看着蔡妩又要伸手咬手指的模样,不由摇头叹息,跟蔡妩说:“许是红颜薄命吧。姑娘,别多想了。这高门大院里,哪家没有一些龌龊事。咱们这些外人看看就好,难道还真能去替来夫人鸣不平不成?”

蔡妩听后愣怔了一下,叹口气,抱起郭旸,步入了马车。然后跟车夫吩咐:“去高乡侯府。找蔡大家。”

杜若也愣了下,眼睛闪烁片刻后,无奈地跟上蔡妩,去她一道往蔡琰府上走去。

可等到蔡琰府上,却发现蔡琰并没在家。着人一问,才知道是去貂蝉那里探病了。蔡妩心一下又提起来了:她是知道貂蝉病了的。其实在旸儿没出生之前,貂蝉已经在家养病了。那时她还经常打发人去探看一番。结果都被貂蝉调侃地回复:你还有身子就甭替我操心了。好好照看你自个儿才是正理。否则等到奉孝先生回来,我们可是要落大不是喽。

那时她见貂蝉还有闲心说笑,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她生了郭旸,貂蝉还在郭旸满月时来郭府给小丫头送了枚精致吊坠。搂着郭旸,很是一番亲昵。那时蔡妩还瞧着她脸色,担忧地问她病情如何。貂蝉自己只笑眯眯地抱着郭旸,似真非真地道:“旸儿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坯子,不知道要便宜谁家小子。也不晓得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蔡妩记得自己那会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正要给貂蝉把脉时,却被貂蝉不着痕迹地躲开,跟没事儿人一样,抱着郭旸去旁边厅里。蔡妩坐着月子走不开,只能恨恨地捶床而叹。

再之后,便是她这里有疾缠身,自顾不暇。对貂蝉自然关注就少了几分。

而且她这阵子一病,诸事不理,什么都是郭嘉操心。等到郭嘉一走,蔡妩就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邺城节奏了:和她还算谈的来的来夫人没了。她以为慈眉善目的丁夫人莫名其妙给来夫人落了次体面。一向在家著书立说深居简出的蔡琰竟然出门去给貂蝉探病了,而最让她担忧的却是:连蔡琰都出动去给貂蝉探病,那貂蝉到底病况如何了。

蔡妩忐忐忑忑地让马车改道去貂蝉府上,只刚一进貂蝉的院子,就闻到一股药香。待她进去以后,貂蝉依旧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愁眉不展地蔡琰。

“你怎么来了?哟,旸儿也来了。来来来,给我抱抱。”貂蝉很热情,支着胳膊接过郭旸,笑得甜美满足。

蔡妩抿着嘴,很聪明的没有去打扰貂蝉,而是把蔡琰拉到一旁。可惜她这里还没问出口呢,蔡琰倒是先发制人地蹙起眉:“你怎么不在家好好呆着养病,难道也想跟貂蝉一样四处乱跑了?当心着风坏了身子。”

蔡妩噎了一下:“我没有啊。我就是来看看而已,没那么严重的。等等,你说什么?四处乱跑,貂蝉要干嘛?”

“她想……”蔡琰偏过头,似乎在思索什么重要的措辞。或许,即使是才女,她也在为难如何跟一个身患疾病的好友,表述另一个身患重症的好友如今心里的执念。

“我想离开邺城。”貂蝉不知道何时又走了回来,她抱着把玉坠当磨牙棒啃的不亦乐乎的郭旸轻轻地回答道。

“我想去徐州看看,去下邳。”貂蝉偏过头,水汪汪地美目望着蔡妩,温和而执拗,“你们也知道,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无非是为了裴儿罢了。如今裴儿出嫁几年,已经儿女双全。之前我曾担心她跟二公子……”貂蝉说到这里顿了顿话头,看着蔡妩歉意地笑了笑:其实她在说什么,她们都是是明白的。曹丕,郭照,吕裴,都是顶好的孩子,可奈何命运弄人,就是偏偏阴差阳错了……这是她们谁都不想提起的伤事。

“算了,不说了。”貂蝉摇了摇头,眼望着东边方向,“当年跟随曹公入许都的他的姬妾加起来一共六人,这些年有被赏赐出去的,有生病亡故的,有受不住寂寞自己逃跑的。到头来,偌大一个院子,竟只剩下了我一个未亡人。连我这一个,若不是奉孝先生垂怜,恐怕也逃不出被送人的命运的。”

“你瞎想什么?”蔡妩蹙起眉,看着这样的貂蝉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没有瞎想。阿媚,我只是在邺城待得厌倦了而已,想在自己死前回到自己生前最得意最温暖的地方去罢了。”

“这里太空旷了,很无聊。一到夜幕降临,我就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你们知道吗,在这所宅子里,一共有七个院落,三百五十五株花木,我的卧房一共有一万一千六百六十四块砖瓦……从房梁数,第四片瓦下有个烧制时留下的波浪纹痕。在正月十五的时候,有四个院子里的窗户是能直接透进月光,罩如中堂的。有两所是……”

“别说了……貂蝉,别说了。”蔡琰别过头,闭上眼睛,掩饰住自己即将流出的眼泪,“你若是想走,离开便是。不用担忧邺城的事情。曹府的境况我多少还是知道些,二公子和吕夫人虽说不是爱如画眉,伉俪情深。但同甘共苦,举案齐眉却还是有的。”

蔡妩眉头自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舒展,等蔡琰这话说完,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蔡琰一把拉住了袖子,然后她就看到蔡琰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已经劝过了。没用的。她心意坚定,不是我们改的了的。

蔡妩抿嘴默了声。接过郭旸,在貂蝉府上又带了片刻后就受不住一般离开了。

几天以后,貂蝉就来跟她辞行:她到底还是要去徐州,要去下邳的。她实在想不透,吕布有什么好,怎么就能让貂蝉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子把心系在他身上一辈子?他优柔寡断,有勇无谋,他胸无主见,出尔反尔。他耽于妇人,耳根极软,他……他有说不清的缺点,他有点不完的不足。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连死了都能让貂蝉念着他生前的好,蔡妩觉得她活了两世,看了几十年,参了半辈子,到现在,也到底还是参不透一个情字。情为何物?难道当真有时间洗刷不掉的情谊?连生死都阻隔不断?

“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在送行前,蔡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埋藏心里已久的疑问。

貂蝉笑了笑,瞧瞧蔡妩,又转脸看了看蔡琰:“王来又有何好?怎值得来夫人为他送命呢?不过心之所愿罢了。无关这个人好坏如否,情深如否。”

蔡琰抬起眸,摇摇头,依旧带着不赞同:“来夫人飞蛾扑火尚幼曹公能原宥佩服,心存惋惜。你呢?”

“我?”貂蝉闻言,淡淡笑了笑,精致的面容加上那种看尽沧桑又仿佛历经一切的平和淡然笑意,瞬间就让她身前两个美人黯然失色。

“我不要谁的佩服。这辈子,好的坏的我都已经经历过。如今也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度过余生罢了。下邳很好,或许我对奉先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深情,只是多少年下来,无数次怀念里,记起的便只剩下了他的好。记忆一层层的模糊,又一遍一遍地被我重复,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们到底有没有过我记忆里的那些事情。可是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

“我未必会直接往徐州,或许会去洛阳,或许会去长安,或许会去其他什么地方,总之走走看看,反正人如今年岁长了,样貌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出挑,加上护卫很足,曹公治下治安也好,我倒再不用担忧出门时候会被登徒子搭讪的事了。”

蔡妩和蔡琰听罢互相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该对貂蝉说什么好,只能抱着貂蝉已经显得瘦销的肩膀依依不舍地作别。

貂蝉在给了两个好友一个安抚的笑容后,转过身,脊背挺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远走的马车,向着东方而去。背影决绝干脆,毫不留恋。

蔡妩泪眼模糊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影子,心里酸楚难当:她有预感,这辈子她和貂蝉都在不会相见。貂蝉聪明,她在一切落定后,勇气十足地选择了她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是围在身边,不是蝇营狗苟,而是淡然离开,不留只言片语,不带一草一木,香踪飘渺,就此消散在滚滚红尘,漫漫春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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