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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瞄了他一眼,绷着脸扭过头:“然子龙身为主帅,使敌将逃出生天,亦是难辞其咎。今大战在即,正为用人之时,赵云……孤罚扣你三月俸禄饷银。子龙,你可领罚?”
赵云早在被曹操搀起时就僵直了身子,等到耳畔响起曹操这话时,赵云心里已经说不上什么滋味了:有怔忡,有茫然,有难以置信,有……有太多太复杂地情绪在胸口处翻滚,但最后还是被他强压动容,非常低沉却非常郑重地退后一步,长揖到底,跟曹操一字一句道:“赵云谢主公不杀之恩!云……愿领罚。”
“至于举荐你领军的郭嘉?”曹操顿了顿,拖了个长音缓缓吐出一句:“既然奉孝要赏?那孤便赏你从今日起,专心钓鱼。至于钓上来的那些……不许再往各个营帐中送了。自己留着吃吧。”
“主公!”郭嘉不满地喊了一声。
“这是军令!”曹操完全不为所动,扭过头去看依旧是棺材脸的高顺:“今日若无将军提醒,操险些犯下大错。将军直言明谏,堪为众将表率!”
高顺偏过头,望望赵云,又望望曹操,沉思片刻后无奈地抿紧嘴,给曹操行了一礼后,默不作声地回了队列。这要换个旁人做高顺主公,早就以为高顺这是对自己决定不满,玩起“非暴力不合作”了,必然要心生不满,在之后给高顺安排点小鞋穿穿,或者干脆冷落一阵子,不去理他。可偏偏高顺主公是曹操,这老家伙在用人御人上从来比别人高杆。他在高顺闷不吭声回队列之后,紧接着就就刚才高顺要明军纪的事,封赏了高顺。连带安排高顺配合贾诩,曹昂管理荆州民事上,南民北迁的事——这是在长坂坡战后,对荆州最大一件事。
一屋子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曹操这样的决心即佩服又敬畏:带兵的人都明白,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曹操这买卖做得多划算,放跑刘备两万残军,却顺带得了居庸关旧部五万忠心,还有赵云这样一个人物的忠诚。从“丞相”到“主公”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它意味着直到今日……居庸关部才正式接纳并承认曹操的主公身份。瞧,一场长坂坡之战下来,得利最大的不是逃出生天的刘备,也不是幸免罪责的赵云,更不是被赏了东西的高顺和郭嘉(郭嘉的赏水分比较大),而是眼前这个身材五短,其貌不扬正笑眯眯闪着眼睛听自己儿子和贾诩汇报襄阳迁民事宜的曹操曹大人!
在曹操愉悦地折腾自己下属们的同一时刻,在柴桑练兵的孙权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这里也在折腾事,不过折腾事的不是他,而是……从荆州过来的使者:卧龙诸葛孔明先生。
孔明先生到柴桑已经有些时日,江东对曹操出兵的态度如何,他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一多半人是想要和曹操祈和的。主战派?主战派少的可怜,可能只有鲁肃和周瑜这寥寥可数的几个算。偏偏周瑜这会儿还在洞庭湖上操练水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主战派的主心骨不在,那在孙权耳朵边响起的可全都是:“主公,曹操势大,咱们打不过人家,不如……咱们跟他和谈吧”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诸葛亮此行目的非常不利。再思量再三以后,诸葛亮决定,亲自拜会孙权,陈说利害。
孙权不用他陈说就犯愁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曹操平定完荆州以后,可能下一个目标不是益州的刘璋就是他江东孙氏。可是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现在跟他曹操打仗却是另一回事。按照江东不少人的想法都是坐山观虎斗,等刘备跟曹操掐个七七八八,消耗差不多,再由江东伺机而动。反正江东据有长江天险,治下百姓安泰,曹操就是要打,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打得过来的。
江东大多数人的想法可以这样,但诸葛亮不能让孙权也有这想法呀。所以诸葛亮一见孙权就把话题挑的明了清楚了:“近海内大乱,吴侯起兵据有江东。我主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
“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南下来征,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而豫州遁至江陵。”
“亮来此地乃提醒吴侯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吴侯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
孙权给气了乐,望着诸葛亮沉声道:“若真如诸葛先生所言,刘豫州何不事曹?”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缓缓道:“吴侯容禀:亮听闻高祖年田横统齐地五百壮士,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
孙权听罢挑了挑眉,袖着手靠在身后的案子上看着诸葛亮说:“虽是如此,但权听说刘豫州新败长坂坡。仓皇出逃,狼狈不堪,如何还能抵御曹氏大军?”
诸葛亮眼光一闪:能问这个问题就说明刚才他话没白说,孙权这里有门!
诸葛亮抬起手,屈指而谈:“刘豫州虽军败长坂,然军中主力尚存。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部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休整未歇。此所谓‘强驽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吴侯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我主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孙权听罢手敲着坐席,沉吟不语。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看着诸葛亮说道:“后日府中聚议。孔明先生也来吧。也好叫孤手下见识见识什么叫巧言善辩,舌灿莲花。”
诸葛亮闻言轻轻松了口气,知道孙权这里算是松了口,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那帮子主和派的江东官员了。想到此,诸葛亮深吸口气,退后一步对着孙权行礼恭声说道:“吴侯放心,亮必然会按时前往。”
孙权淡淡地点点头,洒然甩袖出门。诸葛亮紧随其后,跟孙权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孙权就见自己一个亲兵手持书信快步跑到自己跟前:“主公,周都督来信。”
孙权眼一亮:“速速呈上!”说完也不等亲兵把书信递给他,直接劈手夺信,撕开封囊。然后孙权就诧异地发现,这个封囊里竟然倒出了两封颜色不同的丝绢。
他正纳闷周瑜怎么会莫名其妙写两封信呢,就猛然看到其中一封淡青色丝绢上用及其娟秀的字体写着:二哥亲启。孙权手一颤,像是觉得自己眼花了一样紧紧地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时,人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转过身,轻轻地挥手屏退了亲兵。自己一个人带着两封纸绢走进了厅内。
“等等。”走到半途,孙权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又扭头叫住了要退下的亲兵:“可知大都督差人送信时,说过什么?”
亲兵低着头:“大都督并未多做交代。不过他说主公若有疑问,看信便知。”
孙权垂了眸:“孤明白了。你下去吧。”
“诺。”
孙权进屋后,并没有先展开那封写着“二哥亲启”的信,而是转向了周瑜自己写的那封丝绢上。周瑜在信里倒是没什么废话,就两件事。第一件:蔡威来了洞庭湖,但是却没有跟他挂面,只遣人送了封孙蘅的书信,人就消失不见了。他怀疑蔡威很可能已经归附了曹操或者跟曹营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第二件:曹操在荆州的事他听说了。诸葛孔明来柴桑的事他也听说了。他已经把这里的军事琐事交接安排好,即日启程,五日之内定会到达柴桑。
孙权看着此处,掐指一算眉目渐展:周瑜要是行程顺利,还恰恰能赶上后日的府议。至于蔡威的事?孙权觉得还是看他妹子给他的信更了解一些。
可惜等到孙权展开孙蘅的信时,却微微失望了:孙蘅在信里并没有任何关于蔡威跟曹操合作或者归附的事。她更多是以一个远离家乡的妹妹一个背离家人的女儿的口吻在写家书。她写了很多,写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写她去过哪些地方,写蔡威对她如何爱护,写她不久将为人母……写江东哪道菜式曾经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写她给绍儿(指孙绍)做了第六双小靴子,却不知道他到底穿不穿的下,写她知道登儿(孙权子)出世了,准备了很多东西,却不知道能不能送过去。写她念极了母亲,却连做梦都不敢梦到母亲。因为她怕她怪她,怨她,恼她,她不孝……
孙权握住丝绢的力道渐渐加重,盯着丝绢的眼角也微微湿润。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只要合上眼睛也还是能回忆起自己幼妹的样子:明媚张扬,灵动活泼。当年脚踏红云靴,腰挂玉雕弓的俏丽模样曾让他和大哥对多少江东才俊视如虎狼?可现在却偏偏便宜了一个蔡仲俨……真是……
他知道自己其实该在得知她跟蔡威离开的第一时刻就昭告天下说江东孙家小姐暴毙而亡的。可是……他不舍得呀。毕竟,那是他的亲妹妹,他这么说了,就等于告诉全天下,也等于告诉她:孙家小姐孙蘅已经死了!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孙蘅!那会让她没了退路,没了娘家,将来受了委屈,连个倾诉地地方都没有。他是江东之主,可也是她的兄长,所以算来算去,他到底还是选择折中,只对外说孙家小姐卧病在床,概不见客。
其实内心里,孙权还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在这个时候帮自己一把。他不求她能套取蔡威跟曹操往来的有力情报,也不求她能做江东放在蔡威什么的卧底,他只要她对她当初的决定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有那么一丝丝的软化,能够在这个档口回江东来看一看就够了。蔡威是个重情之人,只要她在江东,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信里洋洋洒洒近千言,他看到了她的难过,看到了她的伤心,看到了她的忧虑,看到了她的思念,却独独没有看到她的后悔。是啊,她是他妹妹。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妹妹。她也是孙家人,聪慧剔透,当年走的决然,如今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后悔呢?她身边那个人又怎么可能让她有后悔的机会呢?
孙权深吸口气,最后到底是把丝绢揉捏成了一团,手一抬,扔在了厅内火盆内。淡青色的丝绢附在火花之上,很快被烧黑了边角,燃焦了内里,消失不见。
若她不会来,那便当……她从来没有消息吧。至少这样不会惹母亲重新担忧挂怀。至于她的良人……他很想知道他这会儿到底在哪里,又是如何打算面对这一场南北之争的。
孙权的这个疑问很好解答。因为,就在他收到孙蘅来信的当天晚上,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襄阳曹昂临时官邸就迎来了一位让曹昂惊异不已又喜出望外的客人,这人不是别人,正式想被孙权放在牙缝里磨碎千百遍的蔡威蔡仲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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