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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对蔡妩的纠结可是一点也没有领会到,她就看着蔡妩在听到她话音落地后,脸上就莫名其妙出现一种平静安心的表情。丁夫人正想问问蔡妩是出了什么事呢,蔡妩就已经翻身起来,要跟她告辞了。
丁夫人没奈何,只能满怀纳闷地派人把蔡妩送回家去。临走前还叮嘱她:有什么事你可千万别逞能憋在心里不说。我听说你娘家二弟妹到你家了,虽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的人物,但是总归是要你劳累的。你也别太在意面子里子什么的,有些手段该使的还得使。切莫让那起子不知好歹的人欺负了去。
不知好歹?
谁不知好歹呀?
蔡妩茫然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丁夫人觉得她今天不正常,是因为尚香来邺城让她不痛快了?这怎么说的呀?她觉得她自个儿不像是那么冷漠寡情不好客的人呢。再说,尚香也挺知情达理的,怎么就成了不知好歹了。
蔡妩很困扰,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丁夫人有如此想法。
丁夫人看着蔡妩一头雾水的模样心里暗暗着急。她有时候真怀疑郭嘉跟蔡妩不是两口子。你说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夫妻呢?当丈夫的心眼儿比成了精的狐狸都多,可当媳妇儿的人她真是糊涂迟钝地让人想把她脑袋凿开,看看里头到底装地是什么?
她怎么就那么缺心眼儿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那弟妹是什么身份吗?孙坚的女儿!江东的郡主!吴侯的妹妹!据说是个风范颇肖其兄的弓腰姬,那能是好相与的吗?这样的人就是当真到了寄人篱下的地步,你能指望她能俯首低眉?看你的脸色行事?得了吧?她不想法子使手段找茬就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
丁夫人眼瞧着蔡妩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咬咬牙,恨铁不成钢地跟她说:你也不用明白什么了,你就只记着平常有事没事多往丞相府走动走动就好了。
蔡妩揉着额角,万分为难:“可是……我家里还有两个有身子的人呢。再说旸儿还小,不懂事,带着她往丞相府走我怕她会冲撞了贵人。”
丁夫人手一摆,气势万钧:“那丫头我看着挺合眼缘。就是真冲撞了哪个,有我给她撑着,怕什么?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尽快了解点前线的军情?往我这里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最后一条说的蔡妩有些动心,在踟蹰了很久后,蔡妩终于拗不过心里对前线战事与对老公孩子和弟弟的担忧,勉勉强强地点了头,然后才被丁夫人安然放行,离开了丞相府。
丁夫人瞧着蔡妩走远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到了慧儇那个年龄,还仍旧对后宅对人心那些阴私面看不真切,不起一点防人之心的,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亏得她嫁的是奉孝,家里就只有她一个夫人。若是换了旁人,一后宅的莺莺燕燕争妍斗艳,斗角钩心的,可不得把她这傻孩子给活活吃了?
蔡妩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丁夫人眼里成了天真良善的代名词了呢。她在回到家以后就跟孙蘅说了今天在丞相府听到的这些话、然后告诉孙蘅“按理说,这些事我该瞒着你,等你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我再跟你讲前线的形式。可我也知道你心里头一直挂念着那些。总是不告诉你,我也过意不去。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除了是要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事,其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害怕你会钻了牛角尖,磨不过弯儿来,把自己夹在夫家、娘家之间,左右为难。”
孙蘅愣了一下,笑看着蔡妩不言不语。
蔡妩绞了绞手指,继续说道:“其实大道理什么的,人人都明白。我再说一遍也是徒劳。我就觉得吧……尚香,你看人这辈子总是会经过这样或那样的岔路口。你不可能既得了这条路上的便利,又看了那条路上的风景。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若你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若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二姊肯定不会跟我说这种话。”孙蘅笑眯眯地接过蔡妩的话头,站起身,面色平静,“卖花女是普通人家女儿,可是谁会在乎卖花女美貌与否,尊贵与否,谁会在乎她是否朝不保夕?是否食不果腹?是否家庭和美呢?”
“普通人家的女儿享不到我享过的尊荣和富贵。盼不来我曾有过的地位与家世,自然也不用体会我如今的辛酸苦楚。有得必有失,老天爷持正公道。二姊若是担忧我会想不透这个道理,那也是人之常情。我的确盼着他们能好好相处,便是来邺城也不过是想躲开仲俨和江东更大的矛盾。很多人可能会因为觉得我这性子古怪拧巴,可我却一点也不后悔。时势使之然,我的兄长在做他身为孙家儿孙应做的事。我的夫婿在做他身为蔡家子孙应做的事。我不过也是在做我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蔡妩听着孙蘅,先是目露惊讶而后又转为激赏。她站起身走到孙蘅旁边,无声地拍了拍孙蘅肩膀,然后说:“天色晚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跟着我一起去丞相府瞧瞧。”
孙蘅点着头,跟蔡妩告辞离开。打算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去跟着蔡妩拜会拜会丞相府的诸位夫人。可是孙蘅这个心思起来没多久,就被郭府里半夜吵吵闹闹的噪音给打消了:白天还好好的蔡妩,在晚上躺下没多久就起了高热。甭说第二天带她去丞相府了,就是起身操持自家家事都有些困难。
柏舟连夜从惠民堂叫了个老大夫,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蔡妩昏倒时被柏舟请来的那位姜郎中。姜老爷子给晕晕乎乎昏迷不醒的蔡妩把了脉,皱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在转看着柏舟、孙蘅等人思考了好久之后才提起笔,边絮絮叨叨念着:“上次不是告诫过病人不能劳力操心吗?怎么就是不听呢?这些好了,风寒加旧疾,可不就得在床上好好躺一阵子了?还有,我说你们身边这些伺候的人是怎么办事的?夫人这病原本就畏寒,如今十月份的天,她出门竟然也不带人拿件大氅跟着?”
柏舟听后满脸惭愧后悔,杜蘅更是脸色涨红,眼眶都要湿了。不断在一旁自责:都是杜蘅的疏忽,要不然,夫人也不会……
姜老爷子拿着药方的手一摆:你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过了,想着怎么医好你们家夫人才好。现下惠民堂最得力两个大夫一个跟着去了南方战场,另一个还在北方寻药未归(华佗离开时对外宣称是找寻药材)。你们夫人这情形,风寒还好说,就是旧疾有些棘手……老朽也只能尽力而为。
柏舟连连点头,跟姜大夫不住道谢。
姜大夫倒是有职业操守的很,在给人看病开药后,被柏舟送出门时还不住交代注意事项,临走还轻轻地叹了一声:“也不知华先生几时回来?要是有他在,蔡夫人断然不会到如此地步的。”
柏舟身子僵了一下,抿紧嘴,没再接这话茬。但是私心里却打算往北边去一封信,请华大夫及早回来了。他盘算着给大姑娘治病的事华大夫应该早就办完了,之所以一直没回来肯定是因为在路上又给这个那个的病人的诊治,耽误了行程了。
晚些的时候,柏舟把信写好,刚把信发出去,就见杜蘅脸色疲乏地过来找他。
“怎么了?主母那里出事了?”
杜蘅摇摇头:“夫人那里已经把药喝了。只是烧还没退,人也是不太清醒,正迷迷糊糊地叫老爷和两个公子的名字呢。”
柏舟呼吸一滞,手攥着拳头,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我想……是不是能给前线写封家书。老爷他们要是知道夫人现在身体抱恙,肯定会写信来安慰安慰夫人的,这样夫人也能……”
“糊涂!”杜蘅的话没说完就被柏舟厉声打断。柏舟眉目严厉地盯着杜蘅,告诫道:“主母这病情不能告诉先生,更不能让两个公子知道。”
“可是你看……现在府里杜若姐姐不在,老爷和两个公子不在。大姑娘已经出嫁,二姑娘刚会说话,孙夫人还在咱们府上做客,一个府里没个正经主子。……若真不告诉老爷,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乱了套?你是干嘛的?这些年你跟着主母和杜若学了什么?”柏舟“呼”的一下站起身子,走到杜蘅跟前一字一顿:“若在主母病倒期间,你管辖的内院出了一点岔子,我拿你是问!”
话毕,柏舟就转身抬脚,头也不回起离开厅里。留下被训的眼泪直冒的杜蘅委屈抽噎。
在被柏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以后,杜蘅再不提往前线报信的事,只是尽心尽力照顾蔡妩。期间丁夫人、唐薇、戏娴、荀彤她们不断地来探病问候。在小半个月以后,蔡妩病情总算不负众望,有了好转。风寒开始渐渐痊愈,人也能离开床榻,自己到处活动。只是她眼睛视力经过这一场毛病,却比之前更坏了。除非站在她五尺之内,否则她连人长相都看的模糊不清。
柏舟、杜蘅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瞅着哭闹不止要找娘亲的郭旸和愁眉轻蹙即将临产的孙蘅煎熬不已,差点儿就花白了头发。
也正是两人扣算着日子,给老天爷祈祷让蔡妩尽快痊愈的时候,谢天谢地,华佗终于回来了!华老爷子进邺城,梳洗沐浴都没来得及就匆匆赶到了郭府,给蔡妩看诊了。
蔡妩那时候人已经清醒的很,只是还剩下些风寒后遗症,觉得浑身无力,头晕体虚罢了。在看到华佗来时,她竟然还能起身给华佗行礼。华佗赶紧给她摁回榻上,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给蔡妩把脉。旁边一圈看着的人大气不敢出地盯着华佗的手,唯恐他一个不注意给出了误诊情形。
好在华佗职业素养过关,在听脉观色后,下笔飞快地写了一个药方,边往柏舟手里递边回头给蔡妩说:“之前姜公给开的药就停了吧。用这个搭配元放给你做的丸药,连服七日。还有从明日起,要用汤药辅以针石,来抑制你这日益恶化的眼睛视力。平日多注意休息,饮食清淡些。”
蔡妩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嘴角勾出一个恬淡的笑意:“华公,不瞒你说,在知道得了这个病,而你和师父又都不在时,蔡妩其实是做好迎接黑暗,迎接死亡的准备的。现在,你忽然跟我说,我这失明有的治,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华佗先是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后才语带不忍地说道:“老朽只是说可以抑制,并不是能完全治愈。”
“可是相比我二姨母和堂表姐她们,我已经算是幸运很多了呀。”蔡妩偏过头,眯眼笑微微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