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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瑞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登门来送礼的人,就是家里人也难见他一面。
何泰之就是跑了几趟也没碰着他,索性干脆住了下来,守株待兔。
他科举时原也一直住在九如居的,日日由三老爷督促读书,偶尔还会跑去城外青泽书院住上一阵子,请教沈洲文章。
待中了进士在兵部任职后,为了交游便宜,他才搬回何家在京中的宅子。而沈家这边依旧留着他的屋子。
如今回来住倒是方便,却没成想沈瑞早出晚归甚至不归,竟是守株也没待到兔。
这一日何泰之归来,刚拐进巷子口,恰遇上了沈瑞的马车出来。
何泰之哎呦一声,立时翻身下马,把缰绳往长随手里一扔,猴儿一样灵巧的跳上了沈瑞的马车。
他笑嘻嘻道:“你往哪儿去?我只同你一道说说话,你去你的地方,我自己回来就是。”
沈瑞揉着太阳穴,摇头无奈笑道:“你都上来了我还能撵你不成?我去岳家,你可要同去?”
何泰之忙道:“免了免了,我还是别给你老泰山添堵了。”
沈瑞笑骂一句,道:“这几日我同蒋壑一处办差,倒是没少听他夸你来,只道你进益良多,却怎的还是这个皮猴儿样子。”
何泰之往宣软的座上一摊,伸着懒腰道:“蒋黑子倒是跑去报仇了,将京卫武学烂摊子丢给我,他敢不夸我!他都夸我甚了?不会是办事妥帖吧?!”
蒋壑生得高壮黝黑,故此得了这么个雅号。
先前沈理去湖广时,蒋壑曾通过蔡谅联系沈瑞,将他所知刘瑾在湖广的爪牙尽数告知沈家兄弟,也算同沈家兄弟有了交情。
此番何泰之被寿哥指派到京卫武学,既是帝王心腹,又是沈瑞的亲戚,蒋壑自然多加照看。
何泰之虽生在书香之家,却自小喜欢武事,手上有真功夫,性子又豁达豪爽,全无那起子瞧不起武人的进士做派,亦是投了蒋壑这些武将的脾气,没几日就与一干武勋子弟成了好友。
此番蒋壑被派去查抄刘瑾,京卫武学就由何泰之暂代。说是忙碌,实际上抄家抽调了不少人过,也没剩多少人了,比之日常是轻松多了。
沈瑞笑道:“自是夸你文武全才,又通机栝,脑瓜儿又活,是个难得的人才。”
何泰之却撇撇嘴,道:“亏得二哥你当初答应我同邹大哥学武,和他们过得招,不然真叫这起子莽夫瞧扁了去!”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赞道:“蒋黑子那手功夫倒是真俊,到底是辽东、湖广真刀真枪打过的,大开大合,同邹大哥的路子全然不同。真盼着哪天我也能上战场,打这么一场,也不枉学武一场!”
“那你成亲后索性请旨留在南边,为陛下建个南直隶武学好了。”沈瑞不由打趣道。
何学士夫妇先前为何泰之订了下了杭州望族齐家的姑娘,因着双方长辈均在杭州,故而喜事就准备在杭州办,日子订在明年开春,拟待何泰之南下成亲后,再携妻子回京任职。
何泰之再是练得好厚一张面皮,也到底是少年人,提到亲事,还是难得扭捏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抛开这点儿别扭,他龇牙咧嘴的道:“我老早就想同姐夫一道行军剿匪了,奈何爷娘都不许,唉……空费了我这身武艺了。”
沈瑞拍了拍他臂膀,道:“如今在京卫武学,也算有用武之地了,你不单单要好好练自身,也要好好学带兵才是。老师可不是凭着一时武勇去剿匪的。”
何泰之闻言却没严肃答应,反倒挤眉弄眼的,却是他姐夫王守仁是沈瑞老师,这般论他足长了一辈。
沈瑞焉能不知他那点子鬼心思,探手便去敲他脑袋。
何泰之哈哈笑着顺手拆招,道:“论来论去的,张鏊都成我孙儿了!”
张鏊是沈理的女婿,管沈瑞叫叔父的,何泰之要是再长沈瑞一辈儿,自是成张鏊祖父辈了。
自从张鏊为求会试不被人为黜落而重金贿赂刘瑾之后,沈瑞、何泰之就对其极为不喜。
当时碍于皇上圈点三甲时一句翁婿鼎甲,沈家不好提退亲,只能捏鼻子认下了。
何泰之本就郁闷,而张鏊进了官场后更显出钻营本色来,他便更加厌恶了,故而这声“孙儿”叫得极是轻蔑。
沈瑞手上不停,一时变换了几招擒拿手,到底技高一筹,扭住了何泰之,因笑道:“理六哥与我老师平辈论交,你这大辈儿却是称不起来的。”
拆招拆得马车直晃,两人便都哈哈一笑住了手。
因提到张鏊,何泰之忍不住道:“最近朝中到底怎么个风向?我可是听说,张鏊这小子现在上蹿下跳的,要鼓动着迎谢阁老回朝呢。”
当初张鏊行贿时,丝毫不考虑未婚妻乃是谢家外孙女,不念谢家与刘瑾恩怨,这会儿倒是打起谢家外孙女婿的大旗,为谢迁呐喊起来。
沈瑞冷冷道:“只盼他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
虽说刘健、谢迁是刘瑾排挤出朝堂的,但是本质上还是两人犯了小皇帝的忌讳。
故此现在就算刘瑾倒台了,刘谢顶多是沉冤昭雪重获尊重,重回朝堂那就别想了,小皇帝是不会将这两尊大佛请回来给自己找别扭的。
张鏊既擅投机,此番作为到底是真心为迎谢迁回朝给自己多个阁老外祖的靠山,还是明知谢迁回朝无望,打出这样的大旗来,收拢当初刘谢门人之心,那便很难说了。
何泰之满脸不屑,撇嘴道:“罢了,我多多盯着他便是。他也着实是爱收买人心了些!才几品的小官儿就做这些个事,这银子没少撒,嗯,还真有冲着银子捧他臭脚的。”
沈瑞张会都离京后,京中一部分八仙和顺风的消息线就交到了何泰之手上。
沈瑞探了探身,声音压得极低,道:“你也多留心,看他与江西那边……有没有甚关系。”又低语了几句。
这次他在查抄中,一部分宁王的铺子是挂在江西籍官员名下的,虽其中没有张鏊,但是总要防着一二。
尤其是大手笔撒钱的情况。
当年张元祯虽是吏部侍郎,很有家底,但是张家人口众多,又退回老家守孝三年,没有能在官场立得住的人物了,张鏊便是嫡长孙,能动用的银钱也不会极多。
给刘瑾送礼是一大笔,成亲又是一大笔,张鏊手中能有多少银子够他这样漫撒手的广结善缘?
花媳妇嫁妆?也要看沈家让不让!
因着不喜张鏊,沈枚那丰厚的嫁妆多是田庄铺面,少有现银,又都是沈家陪房跟着经营,若张鏊动用大笔银钱,沈家不会不知道。
不花自己钱,不花妻家钱,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何泰之也知道先前一些事的,闻言面色郑重起来,点头道:“二哥放心。”
两人方聊了几句国事家事,便快到了杨府左近,何泰之不便再跟随,下了车,与随从骑马而去。
今日杨廷和休沐,来拜访的人便不少,递了帖子候在门口的官员车马只堵了整个巷子。
有那聪明的小贩提溜着篮子穿梭其间,低声叫买,竟而生意颇好。
沈瑞见状便低调的绕道后院,走角门进了杨府。
杨慎早得了信儿,今日并非他休沐,不过四夷馆素来松散,便请假在家,特特等着沈瑞。
迎上沈瑞,杨慎便急急问起自家妹子身体情况。
杨恬自从那一场大病之后,身子骨总是很弱,杨慎夫妇一直极为惦念。虽常有书信往来,总是要亲口问问才踏实。
沈瑞从山东出发就交代了家中每日一送信给他,随时汇报杨恬的状况。顺风和八仙的线路算是得到充分应用了。
当下沈瑞就说了昨日收到的信,“恬儿这一胎极稳,算着日子是近了,只还没有动静。济南城里最有名的妇人科大夫给看过了,说是无碍,孩子有早有迟,还有迟上二十余天的,也属正常,大兄勿要挂念。”
杨慎这才放下心来,因笑道:“女人家的事我也说不清楚,太太和你嫂子都有要问你的,这会儿父亲还在前头会客,不若先去主院?”
沈瑞应道:“自要去拜见岳母。”
两人一路唠着家常往主院去,今年秋闱杨廷和次子杨惇第一次下场应试,因回了蜀中,尚未有消息回来。
不过杨惇的文章原不及他那神童父兄,杨廷和父子对他都没甚期许,此番只是让他下场试炼试炼,积累些考场经验。
杨慎道是杨惇之前提过,若是这科没能中举,便想往山东登州蓬莱书院去就读。
蓬莱书院山长蓝竎出自即墨望族蓝家,曾在多处书院讲学,颇有才名。
他是最先到登州开书院的,得道了登州知府沈瑞的鼎力支持,拿下很多优惠政策。
蓝家不差钱,这蓬莱书院占得登州最好的风光,取得蓬莱仙名,又聘请了许多大儒讲学,又有如沈玥这样的书画名家坐镇,八方学子们纷纷而来。
如今蓬莱书院已是名扬天下了。
因又提起蓝家之事。那蓝竎的侄子蓝田拜在李东阳门下,与杨慎师兄弟相称,关系极好。
蓝田虽才华横溢,可惜科考运道欠佳,弘治五年十六岁就中了举,却一直没能中进士。
正德初年其父开罪了刘瑾,被罚米输边,他的成绩也不知道是否被动了手脚,又一次落榜,便去了抚州府帮衬父亲,再没出来考试过。
此番刘瑾倒了,杨慎第一时间写信与他,希望让他能积极准备,迎战正德九年春闱。
抚州府正在江西。沈瑞心里转了几转,想着待会儿进了密室再与杨慎深谈。
眼见到了主院,忽听得一阵嘈杂,有女子尖声喊着什么,只是听不真切。
沈瑞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前行,若是岳父家的家务事,他这当女婿的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杨慎则皱了眉头,家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闹了。
自从当年出了蒋姨娘害杨恬的事儿之后,杨廷和便下狠手整治了一番,而随着王研的嫁入和逐渐主持中馈,杨府规矩也是越来越严。
此时王研还在主院,论理说有什么事儿,就算俞氏脾气软弹压不住,王研也是能料理了的。
杨慎没甚顾忌,大踏步往前走去,身边小厮更是一路小跑先去探听消息。
沈瑞也只好放慢脚步缓缓跟上了。
这走近了,便听得一女子哑着嗓子凄厉叫着:“……治死我姨娘,如今是要治死我兄弟,再将我一并治死了,你便快活了!四郎就是你亲儿子了?”
而后便是杨慎一声断喝,“说什么浑话!”
那女子立时哭喊道:“大哥,大哥救我。大哥,便让我见一见父亲吧。”
沈瑞便知是杨廷和次女杨悦,不由微微顿住脚。
若她只是杨家女儿,这小姨子的事儿沈瑞的断不会管的,还当避嫌。
但,她同时还是李延清的妻子。
那杨悦已经挣脱开王研及一干仆妇的拉扯,往门外冲去,口口声声喊着今天不见着父亲就死在这里。
杨慎不好动手,扶住被带得趔斜的妻子,气得跺脚大骂。
杨悦一脚跨过院门,忽见沈瑞,不由呆了一呆,随即飞也似得扑将过来,伸手去抓沈瑞衣袖,哭喊道:“姊夫!你救救三郎(李延清行三)!你一向与三郎要好的,对不对?想当初三郎也为了登州出过力的,哪一日不是三更半夜还点灯画图!姊夫,姊夫,如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