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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鸿便笑道:“刚才散了席,杨大帅的厨子新弄了点关外的野菜回来给我解腻。挨着杨帅的面子不好不吃,因此回来迟了。累着杨兄久等,这倒是兄弟我的不是了。不过野菜终究是野菜,偶尔解闷还成,上不了席面。吃过就忘,不能算正式的饭食。咱兄弟相交,酒饭还是主要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嘛。杨兄,到此不必顾忌。”
杨大业一听,知严鸿借这话,说的是你不用顾忌什么,我严鸿不会因为一个桃松寨就改变立场。杨大业心里多少放宽了些,又想着自己这回来,都不知道是否被杨顺探到了消息。若是就这么走,白白冒了一回风险,索性不如搏上一搏。
因此他咬咬牙道:“严钦差逍遥自在,饮宴赏花,说不尽的快活。可是边军兄弟,却是快活不下去了。我辈既是天子亲军,自当为国除害,为朝廷分忧。今日下官前来,实乃职责所在,不敢怠惰,冒死上书,请钦差一观!”
说话间,杨大业二次跪倒,将一份手本顶在了头上。严鸿接过手本,只见上面记载着杨顺到任以来的种种不法,除了勾结蒙古事无可查外,余者皆有鼻子有眼,倒不似虚构出来害人的东西。
严鸿又让杨大业起来落座,然后问道:“这东西我在京师见过一次。杨兄将这物件给了几个人?”
杨大业道:“这手本也是下官我的身家性命,怎敢胡乱给人?也只一份送到京师,一份保全在自己手中,只待有朝一日,交给朝廷,惩办奸贼。钦差老大人。下官此处冒死进言,那杨顺自到任以来,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边军之中多有怨言。直如干草泼油,只要一个火星。怕是就要成燎原之势。钦差此次如不能斩杀奸佞,我只怕这十几万边军儿郎,就要起来造反了,到那时蒙古鞑子趁势破关南下。大明江山可就危险了。”
严鸿心想,都说白莲教赵全一党逃到蒙古边境,那白莲教素来无孔不入,当初在济南都能渗透到刘才的标营,此处接近赵全大本营,岂有不被渗透之理?他便问道:“这军心不稳,是否也有白莲教徒煽动造谣的关系?”
杨大业道:“若说当初儿郎里有人信教。这个倒是有的。要知咱这地方开中废弛,粮饷不济,药品就更不用说。边军或是家人一旦得病,又没钱医治。很是危险。白莲教画符治病,教徒偶尔还能得到粮食,因此很是有些人入了教。不过钦差,自从前者济南事发,朝廷下旨严拿妖人。这军中便就绝了白莲的香火。那些个传教的或拿或杀,大多乖觉的也全走避了。因此如今十几万儿郎里,若说一个教徒没有,这话我不敢保。若说到白莲传教禁绝,这是确实的。”
严鸿道:“那我军中将领里,可有人乃是魔教妖人?我只怕万一他们勾结了蒙古人来夺城池,这事就麻烦了。”
杨大业摇头道:“人心隔肚皮,您要小将打包票,谁知道他们脑子抽风不?但照例来说,应该不会。一般人入白莲教,图的是个实惠,比如有相互照应,看病领米,或者受人欺负了有人出头。即便如此,大家伙多数也都明白。若有人借着这传教的名义让他们反朝廷,谁下这令,他们就先把谁抓起来,没什么可商量的。而那些军中的将领,多数在边庭一刀一枪拼了几年、几十年,个个都是有武将功名,有吃有喝,有钱拿,谁疯了去入那魔教?至于城池么,说句笑话,杨大帅用兵稀松,蒙古人真要硬打,他根本守不住城池。蒙古人也不必白莲教里应外合,自己就能夺关破寨。所以这城池丢了许多,倒没听说哪个是给白莲教内应打开的。”
严鸿不禁哑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今年咱们这一仗是输了?”
杨大业道:“不独今年,去年也没赢啊。这两年一次败的比一次惨,今年为了那妖女,辛爱提兵数万来犯,杨顺根本无能抵抗,指挥布防一塌糊涂。咱们前后丢了四十多个城池,被掳走的丁口怕不下十万数,牛羊粮食,绸缎物资不计其数。折损兵力不下两万人马,据我所知,连游击都折了两个。可恨杨顺狗贼,居然虚报胜仗。那些阵亡儿郎,都被他说成了是逃兵,那两位游击,也被他说是私自出战,中箭亡身。马芳将军与杨顺素来不对,几番争斗下来,差点被杨顺害死。无奈之下,如今只得到了马莲堡,去烧砖修城,其实就是效法姜伯约,屯田避祸。”
严鸿又问起麻禄的事,杨大业道:“提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桃松寨那妖女,是今年初就逃到了咱这边,那本不是蒙古人寇边的时候,咱们也就没做好充足的准备。结果就为这个女人,辛爱点兵来犯,杨顺身为总督,又不布置警哨,弄得一塌糊涂。咱们仓促应敌,死伤惨重。右玉城从夏天一直被围到秋天,总算麻将军死战守城,尚表尚将军阵亡殉城,才保得城池不失。可是儿郎死伤大,麻将军自己也带了重伤。”
严鸿点头道,“这些我都记下了。只是不知,杨兄说的这些,可有佐证?要知杨顺既为一方督抚,可不是说拿就拿的小角色。咱们手里没些过硬的物证,想要办他,也非易事。”
杨大业道:“这厮鸟身边的阎儒,乃是个干才。我听说他们每年把边军领饷、领犒劳的帐簿编的都很好,便是经年老手,也难以看出破绽。再者他积威之下,怕也是没人敢说实话。钦差若想查出实证,依下官之见,应到保安走一遭。保安的沈炼沈纯甫,是我锦衣卫的旧臣,他曾多次到边关上,去查访边军疾苦,搜罗杨顺的罪证,说不定他手里真有些什么能要命的物件也未可知。杨顺对他,也是又气又恨,只是沈炼毕竟是国朝进士,据说又有陆大都督看顾,杨顺历来欺软怕硬,倒也不敢怎么他。”
严鸿听得“沈炼”二字,眉头轻轻一皱。杨大业赶紧道:“钦差老大人,下官也知此人和严阁老有些不快。实不相瞒,这人很不安分,到边关后,每日里对元翁也多有谤言。然而他除了朝堂上不讨喜之外,对一般军民倒是颇为亲爱,来边关查访军士,有时还代士卒写家信捎回,有的士卒被长官欺负的狠了,或是蒙冤被责,沈炼也代为申述。又听说他还在住所附近开办义学,为孤苦孩儿教书。此人实是我锦衣卫中的奇人。钦差老大人不如借机与沈炼化敌为友。彼此有些不快,当面说开。沈炼原本也是大都督的爱将,你是大都督的爱婿,若是两下能说合,自是一件大好事。按下官愚见,这大人不记小人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请长官三思。”
严鸿也知,沈炼当初上十罪疏,实在是犯了严家的忌讳。如果不是陆文孚出面说项,便早把他断送了。但听杨大业所述,此人不但颇有清名,而且真是个能干实事的。这样的人要么就赶紧除掉,若是真能化敌为友,至少不再对立,那当然是好。当下严鸿点头道:“杨千户的良言,我记下了。回头便寻时去看看沈炼。”
严鸿又问了些闲话,才送杨大业离开。等送走了人,张青砚上前道:“相公,这杨千户的话,你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