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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危楼掀帘看了外面一眼,“到了。”
说着当先走下马车,薄若幽深吸口气亦跟了下去,一眼看到一处气象森然的楼舍,牌匾上金漆写着“丰乐楼”三字,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煌煌,三层高的楼宇飞檐斗拱,又有廊桥栏杆,明暗相通,一看便是处一掷千金之地。
霍危楼带着她走了进去,他似是熟稔,一路上了三楼小阁,又叫了膳食,皆是京城本地常有的菜色,不多时珍馐上桌,皆是精巧色香,饭至一半,他起身开窗,凉风窜入,薄若幽看去却眼底一亮,此地楼宇高阔,极适远眺,此刻站在窗栏边上,能一眼看尽小半个京城,尤其能将整个东市收入眼底。
夜里的东市灯火如昼,灿如星河,薄若幽屏住声息,只似一瞬之间看尽了万家灯火,有种恍然不真切之感,霍危楼站在她身侧缓声道:“这京城不过股掌之大,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大周,你想去看何处,我自会携你去看。”
……
林昭离开衙门,兀自乘了马车回林府,路上想到薄若幽面上诸般作难,不由得频频叹气,只觉自己还是太过唐突,想来又觉万般怜惜她,幼年不得已离开京城,如今连本该亲厚的他也这般排拒,他们本该是世交兄妹的关系啊。
神思百转之时,马车却停了下来,他一愕,不可能这般快便到家啊。
“公子,碰上薄公子和薄家大小姐了。”
侍从在外通禀,林昭面露意外,他掀开帘络一看,果然,一辆马车停在街角,马车外面正站着薄宜娴兄妹,他唇角微弯,“你们怎在此处?”
薄逸轩上前来,揶揄的示意薄宜娴,“还不是妹妹,说是这两日天气乍暖还寒的,给你做了一件轻薄的斗篷来,说定要亲手送给你。”
林昭便下了马车,此处距离林府只有两条街,他们是专门等在此处的。
薄宜娴手中果然拿着个包袱,上前递过来,“昭哥哥是刚从宫里出来吗?”
林昭正接过包袱,闻言手上动作一滞,而后看向他们兄妹,他眼底有些迟疑之色,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薄宜娴便道:“怎么了?”
林昭本是想问薄若幽,可想了想还是并未问出口,摇了摇头说了实话,“没有,我刚才去了一趟京兆尹衙门。”
薄逸轩问:“去衙门做什么?有何差事不成?”
林昭笑道:“没什么事,去看了个朋友。”
京兆尹衙门内也颇多年轻小吏,薄逸轩闻言不甚在意,薄宜娴却立刻提起了心思,“昭哥哥去看谁?我们可认得?”
林昭还是道:“你们不认得,一个旧友罢了。”说着看了眼手上的包袱,“这些事不必你来做,林府有足够的绣娘,这些东西我亦未缺过,此番多谢你了。”
薄宜娴心思去了别处,笑的便有些牵强,“昭哥哥不穿也没关系的,是我的心意。”
林昭又道谢,将包袱交给侍从,问他们,“可要去府上坐坐?反正也不远了。”
薄逸轩看向薄宜娴,薄宜娴却婉拒了,薄逸轩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这斗篷你还是穿吧,妹妹为你熬了好几个晚上呢,手上还被针扎了,她自小可是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可不能白白费了她的心思。”
林昭本是多有谢意,可听到最后两句话,心底却想起了薄若幽,薄宜娴做女红便能得如此怜惜,可薄若幽自小父母双亡,而后做了仵作,又该是何等辛劳。
他笑意淡了些,“好,我自会穿的。”
待薄宜娴兄妹上了马车走远,林昭亦站在原地未动,他兀自沉思了片刻,更打定了主意明日登门拜访薄若幽父女。
……
霍危楼将薄若幽送到家门口,又看着她进了门方才离开,薄若幽站在门内,听着车马声远去,又兀自出了会神才往正厅去,这夜她睡得十分安稳,第二日晨间醒来,想到昨日下午去衙门并无事,便不曾去衙门应卯,然而午时未至,院门被敲响了。
薄若幽正在正厅陪程蕴之下棋,听见响动第一念便是武昭侯府来人了,然而周良去开门半晌未回,他们父女正犹疑之时,便看到几个人绕过影壁进了中庭。
“蕴之!竟然真的是你!你既回了京城,为何不回薄氏?”
走在前的是个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此人身量高挺,华服加身,略有发福,面上虽是笑意朗然,一双冒着精光的眸子却给人不适之感。
他一言落定,薄若幽还未回神,程蕴之先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这时,此人又一眼看向薄若幽,“天啊,这便是幽幽吧,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当真和月棠生的一模一样,幽幽,你是不是不认得大伯了?”
来人一脸心疼模样的朝着薄若幽走来,薄若幽惊呆了,还未反应过来,程蕴之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他片刻前的闲适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一副戒备模样,看着眼前之人,他语声微凉,“原来是景谦——”
默了默,他又问:“敢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薄景谦,正是如今的薄氏家主薄若幽的大伯,跟着他来的,还有一身华服又镶金戴玉的薄氏大夫人胡氏,跟在最后面的,便是浅施粉黛的薄宜娴。
薄宜娴扶着胡氏的手,母女二人都在打量这院子,胡氏眉眼间露着鄙薄之色,薄宜娴神色不显,可显然周身上下都透着优越之感,在二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侍婢仆从,适才周良想拦住他们,正是被这些仆从挡了开。
薄景谦听着程蕴之不冷不淡的话,面上笑意更深,“蕴之,你既然回来了,又去见了林槐,自然便能想到,我们和林家交好,是早晚都要知道的。”
“是林槐告诉你的?”程蕴之问,而后又摇头,“不可能,林槐不至于如此嘴碎,是你们自己查到此处的吧。”
他言语间有些嘲弄,而后叹了口气,“罢了,早晚要一见,既然来了,便请上座吧。”
程蕴之和薄景谦分坐了上首二位,胡氏和薄宜娴坐在右侧,薄若幽站在程蕴之身边,等周良上了茶,程蕴之冷淡的道:“幽幽,礼不可废,唤人。”
薄若幽上前福身,“大伯,大伯母,堂姐。”
她神色如常,乍看之下,只觉得她颇为温婉娇柔,可若看的深了,方才能瞧出他们忽然到访,并未在她心底引出任何波澜。
薄宜娴便在一直打量薄若幽,此刻她站起身来,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来,“二妹妹,没想到是你,若早知道是你,我们便早早相认了,这是我最喜爱的镯子,且送与你做见面礼了。”
薄若幽转眸看向程蕴之,程蕴之笑了下,“收下吧,也没有收不起的。”
薄若幽收了,道谢,又站在程蕴之椅臂边。
薄景谦察觉出他们父女的冷淡来,轻咳了一声道:“你们去了林家,小辈们走动的时候听说了一对父女登门做客,我们便猜到了,而后的确令人打听了一番,一想到是你们回来了,我们便立刻登门来看看是不是你们,没想到是真的。”
薄景谦叹了口气,“一恍然过去十二年了,时间不饶人,你我都老了,幽幽当年走的时候还病着,如今倒是出落的和月棠一般了。”说着他转头看了看,“芳泽呢?”
“她过世了。”提起妻子,程蕴之更没好脸色,“这次只有我和幽幽回来。”
薄景谦点了点头,“节哀顺变。”话虽如此,却也不问如何过世的,反倒是说:“你们回来多日,也不回家,蕴之你和景行情同兄弟,幽幽又是薄家人,咱们便都是自己人,为何不一回来就回薄府呢?”
打量了一圈院子,薄景谦又道:“你们住在此处,虽说够住了,可到底简陋的很,不如直接搬回薄家吧,你照看幽幽多年,也该我们给你养老。”
程蕴之无声的笑了起来,“景谦,你何必如此言辞呢?我是个直性子,无需你如此言语,你这些话,我亦听不进,你便直说吧,今日来是为何?”
薄景谦面露尴尬之色,“蕴之,我是真心实意的,你……哎,你怎还是这般性子。”他又去看薄若幽,“罢了,你若是不愿意随我们回府,那就让幽幽随我们回去吧,薄家的女儿,没道理住在外面,这若是传出去,外面该如何议论我们?”
程蕴之冷笑一声,“好冠冕堂皇的话啊,若真的这般顾念幽幽,为何从前的十年不去顾念?此事说这些话,只叫人听的颇为齿冷。”
见程蕴之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好声气,薄景谦也皱了眉头,“蕴之,我们当年不是没派过人去青州,是去了,却被你赶走了,我们看你那般模样,便知你不待见京城派去的人,这才未曾打扰,何况将幽幽交给你,我们也是放心的。”
“哦?所以你们就对外说幽幽以后再也不会回京了,还把原本定给她的亲事,按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程蕴之毫不留情,而此言也好似踩到了薄景谦痛脚一般,立刻引的他眼底生怒,“蕴之!你可不要乱说,当年的婚事,定的是薄家女儿,可不是小侄女——”
见他如此颠倒黑白,程蕴之本已散了的怒气又冒了出来,他冷笑一声,“景谦,你也是寒窗苦读多年在朝为官之人,说话怎可如此不讲道理?幽幽的父母虽然过世了,可林槐还没死,要不要把他叫来好好对峙?”
这话堵的薄景谦一噎,可他很快嘲弄笑道:“我就说你们怎么回来了,所以,你们是为了这门亲事回来的?”他看了一眼薄若幽,“听说小侄女如今在衙门做仵作?”
他摇了摇头,叹然道:“蕴之啊,当年我们把幽幽交给你是放心的,可你竟然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做了仵作,你真是辜负了我们的信任,她可是薄氏之女,而仵作为贱役,你这不是白白糟践了她……而她行此道,莫说林氏,便是寻常的书香门第都不可能纳她做儿媳,蕴之,你这也怪不了别人,何况你们一走多年杳无音讯,这婚事哪里还能做数?”
程蕴之万万没想到薄景谦如今已经如此不要脸了,他深吸口气才将那怒火压了下去,他知道薄景谦最在意什么,于是道:“说我们回来是为了婚事,倒也不是如此,不仅这般,我还告诉你,这门婚事本该是幽幽的,可我们如今不稀罕要了,你们愿意要便拿去。”
“只是当年这门婚事不是定给你家女儿的,却是明明白白的事,以后便是谁问,我都要如此作答,另外我也劝你,不要用此等嘴脸来我门上说闹,否则,你们编纂出来的什么天命良缘,只怕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薄景谦没想到程蕴之一丁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正要做怒之时,程宅的院门却又被敲响了,周良连忙跑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