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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静待风声稍缓,以便离开利加斯的这段时间,兰斯洛三人固然是成日待在屋内,不敢随便外出,枫儿却是每天固定时间出门,过得数个时辰,才携着食物回到屋里。兰斯洛便大感好奇,难道道美人在利加斯还有固定工作吗?看惯了她那副冷清自若的模样,分外想让人了解她身上所有秘密。
这天,他终于忍不住,把有雪的阻拦置诸脑后,紧蹑着枫儿离屋而去,想瞧瞧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枫儿披着一袭斗蓬,头套掩住丽色,灰朴朴的服色看来极不起眼,也没施展轻功,迳自在冲上走着。
作着些许易容改扮,兰斯洛紧跟在后,街上警备仍严,但已不似先前数日那样,处处是卫兵搜屋寻人,看来很快便可以离开此地了。
穿越几条街道,转了个弯,兰斯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里已是利加斯的烟花区域,妓馆歌楼林立,枫儿一个好女儿家,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怀着几分惶恐,兰斯洛瞪大眼睛,目睹枫儿走进一家装潢极为豪华的妓馆。
“不……不会吧,枫儿她……她怎么会是……”
不敢置信地呆愣着,但片刻之后,入目的景象粉碎了兰斯洛胸中仅余的希望。
恰到好处的浓妆增添了艳丽感,穿上性感昂贵的华服、曳地长裙,枫儿就和一群类似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口,对往来行人笑语盈盈。在那群女子中,短发的枫儿是那么脱俗出众,令行人惊艳止步的美,迅速便为店里招揽大笔生意。
假如靠近些观察就会发现,和平常冷漠却真挚的态度相比,枫儿此时的笑容极职业化,了无生气。但兰斯洛却看不下去,从惊愕中回复后,掉头就走。
步伐越来越快,到他开始奔跑在街上时,兰斯洛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那真像是场恶梦。
回到屋里,兰斯洛气呼呼的模样,也让有雪不敢轻易招惹,只能自叹倒楣地多喝口水,将已经讲过的故事变化再说。
当天下午,一直躺在床上听故事的绿儿发病了,旁边的有雪慌得手忙脚乱,虽早知道这女孩有病,但这几天一直仅看到她的咳嗽与气喘,实不知病发起来的严重。一种出自体内的莫名剧痛,让女孩受着极剧烈的煎熬。
不知道病名与病因,只看她颗颗豆大冷汗不住流下,全身痉挛抽搐,两眼翻白,昏去又醒来的模样,在旁的兰斯洛与有雪就能充分感受到她的痛苦,深深心惊。
过没多久,枫儿似一阵风般急冲进门,血缘与天心意识令她感受到妹妹的病发。脸上的浓妆未卸,身上也仍穿着那件华服,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几分犹豫后,终于狠下心来,从中倒了一滴绿色液体进妹妹口中,之后,也只能像兰斯洛二人一般,默默旁观着妹妹的痛楚。
兰斯洛立刻知道枫儿犹豫的理由,那魔药的效果极其惊人,绿儿的身体里头像是有一团激烈灼烧的烈火,不住散发着热力,将她原本就缺乏弹性的皮肤变得枯干、龟裂,但又忽然以惊人的速度重生愈合。类似乙太不灭体的奇异作用,这时反而成为无尽痛苦的源头。
将体内积存的生死花毒素逐渐挥发,一次又一次,彷佛要把水分全散出来似的,绿儿的汗沾湿了整张床单。枫儿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没有哀悯、没有悲伤,但兰斯洛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剧烈颤抖,因为,如果不关心,她不用这么仓惶赶回,而且,这时的枫儿,背后流淌的汗水并不比妹妹少。
也在看到这幕光景时,兰斯洛对这女子的了解才又深了一层。她实在是个坚强而个性内敛的女性啊!虽然无能为力,但她仍然站在这里,她其实可以待在屋外,或是直接像旁边的有雪一样翻白眼昏去,但她就站在这里,用这种方式去分担妹妹的痛苦。
可是……想到她今早所为,兰斯洛益发想不懂,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有些困惑,加上发现这小房间里似乎无己容身之地,兰斯洛返到外头,让枫儿姊妹独自相对。
半个时辰过后,绿儿发病的症状逐渐缓和,枫儿的呼吸也平稳下来,尽管所修习的武功令她早能凝心如冰,但每次旁观妹妹发病,就好像与天位绝顶强者剧战一场,身心疲惫。
调匀呼吸,在离开房间之前,枫儿必须回复自己的情绪,只是,一件在她意料之外的事,再度打乱了她的情绪。
“……姊姊……”
自绿儿发病之后,没有强横内力护体的她,体能快速地衰弱,虽然能正常思考,但已无法正确表达,更难像现在这般清晰。在这一刻,妹妹凝视自己的目光,虚弱却清澈,蕴含着一股令人心颤的笑意,而自己再清楚不过那代表着什么。
“时候到了啊!姊姊。”
“不!别多想,你好好休息吧!”
痛恨这些形式上的说话,但自己最终也只能这样回答妹妹。不行!不要是现在……再怎么样也好,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吧!再多给妹妹一点时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还没有……
兰斯洛独坐屋外,夜不算凉,但思考目前处境和适才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微微感到几分萧瑟寒意。
“夜寒露重,请小心身体。”
一件皮袍缓缓披在他身上,驱走了凉意,出现在眼里的是预期中的人影。
“你妹妹好点了吗?”
不点头,也没有摇头,枫儿坐在兰斯洛身侧,轻声道:“您见到小姐之后,有什么打算呢?”多话并不是她的习惯,这时的询问,只为了不想继续那会令她方寸大乱的话题。
“没什么特别打算,先把身上的毒解掉,回复到应有的功力,然后和妮儿他们会合,跟着……嗯……太远的事我没想到。”
和枫儿一样,讨论这话题亦非兰斯洛所愿。他向来只是想到就做,不会有太远的规划,现在赶去基格鲁仅是为了解掉身上毒素,回复功力,以期能够自保,至于未来,仅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要把紫钰那个臭女人连带她手下的狗屁蜥蜴们,全砍成十七二十八块。
些许沉默后,兰斯洛决定开启另一个话题。
“嗯……今天下午……我看见你……”
“我知道。”
没有因为秘密被窥知而动摇,枫儿依旧冷静,被吓一跳的反而是兰斯洛自己。
“基于工作需要,我对追踪和反追踪都很拿手,很少有人能跟在我后头而不被发现的。”
“你知道?那你还……你不怕我会觉得……”
兰斯洛真的想不懂,若枫儿已知道自己的跟踪,为何仍当着自己面走入青楼?事实上,他也全然无法理解,已位列天位高手之林,枫儿的武功绝对是世上一等一的强,她可以凭着这份力量横行,去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怎也不可能像一般风尘女子那样为钱所苦,既然如此,归纳今早所看见的东西,兰斯洛能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一个他极不愿去承认的答案。
“这……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自甘下贱?喜欢在那种地方做事吧?”
冷清心绪,明晰如镜,当兰斯洛目光有异,枫儿已经完全了解了他的疑问,因此,她只是淡淡道:“我在那里只是当个招牌,不用实际工作的。”
不用实际工作?那就代表她没有实际和人……
“真的吗?太好了。”兰斯洛喜形于色,尽管和枫儿认识不久,但因为她对己的亲切,实在不愿心头对她有坏印象。
“我在那里的工作是诱饵,负责把客人吸引进门,之后就没我的事。”枫儿道:“而之所以在那儿工作,是我为了帮绿儿医病所付出的代价,也是一个有助于我武道修行的好地方。”
一下弄不太清楚在青楼工作为何会有助于武道修行?但只要不是当妓女就好,兰斯洛清清喉咙,正想讲话,枫儿抬起头来,轻声道:“但我却有一点疑问,为什么兰斯洛大人您知道我在妓馆工作时,感觉会有那么大的差别?难道在您的感觉里,一个武者比一个妓女要值得尊重吗?”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兰斯洛着实呆了一下,这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再明白不过的啊!
“我从前也和您一样想法。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做一个妓女,仍是给她的客人欢愉和快乐;而做一名武者,无论出手杀戮的理由是什么,留下的永远只有仇恨与痛苦……每次的出剑,总是在伤害着别人,给予他们痛楚。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敬重呢?”
枫儿淡淡的询问,让兰斯洛为之心怯。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更难得思及自己所作所为。可是这时被枫儿一问,他感到哑口无言。
回顾过往,自己手上也沾染了不少人命啊!杀戮当时或许很痛快,但那些人的家人,必然因为自己的绝命一刀,而受到连带的伤害与痛楚吧!
就像在枯耳山之役失去了所有朋友的自己……
“但是……就算我没有在青楼实际接客,那也并不代表这副身体就是干净的。”
“咦?”
“在这之前,那座‘处女宫’的原址是一处利加斯的军妓营,我和绿儿就在里头待了半年……呵!那里头的日子,可比兰斯洛大人您鄙视的妓女还更贱得多啊!”
兰斯洛听得头皮发麻。虽不晓得她为何会落至那等惨状,也不晓得她是如何脱困,再练成这一身惊人武艺,自己唯一肯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这次自己的笨嘴真是说错话了。
“之后,他们把我卖到私娼寮里,像件廉价货物一样,在自由都市‘流通’。尽管非我所愿,亦不复记忆,但睡过、抱过这具躯体的男人不知有多少,街上走着的每个男人都有可能曾是我的恩客……天底下最脏的,或许就是这具身躯了。”
静静地说着,枫儿面上表情不变,亦没有半丝情绪波动,就像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可是兰斯洛仍可以想像得到,一个女孩子在经历那样情境时,身心受到的剧痛。
兰斯洛的情绪变化,枫儿就全看在眼里。现在的自己,不管武功练得再高,外在上有多少成就,都已无法改变烙印在这身躯上的东西。知道了自己过去的一切,仍能不以嫌恶的眼光看来,这男子已是相当难得了。
但是……这些其实已没有意义。如果可能,她宁愿用全天下人的鄙夷来换取多延妹妹一天的寿命。
“嗯……枫儿,我不太知道该怎么讲,不过,我在这里问你道歉,我刚才说的话实在是……”
仍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道歉什么,兰斯洛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向这女孩说声对不起,而这亦是他唯一能说出口的东西。
在将这话付诸行动的同时,他伸手***着枫儿的短发,安慰似的轻轻拍着她肩头。
枫儿沉默不语,像是接受了这样的和解。然而,直到许久之后,当更了解这女子的性情,兰斯洛才惊觉,那晚的自己实在是一再地犯错。
并不需要旁人的怜悯,因为对已从那恶梦中挣脱,好不容易寻回尊严的自己,接受同情只意味着羞辱。兰斯洛用以安慰的轻拍,就像是烙铁一样烧灼在肩膀上,每一下都是难以忍受的痛。
只是,由于不愿对这男人作任何反抗,枫儿沉静地接受这耻辱,没有表示。
好半晌,她才重新开口。
“兰斯洛大人,请您早些休息。我已接到信号,等待的目标已经来到附近,明天一早,我会带您去见一个人,她可以医好您的内伤。”
“医生吗?是什么样的人?”讲到医术,兰斯洛不禁想到小草,还有暹罗城中那无缘的妻子风华,因而怦然心动。
“是我师姐。”枫儿面上出现一抹自嘲的浅笑:“一个令我现在必须在青楼工作付诊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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