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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伙儿什么乡下孝廉的奴仆,非要华佗上门,为主家治病。华佗说你家主人又不是病得没法挪动了,你们扛过来我肯定治啊,可是这棚外头那么多病人呢,我忙得根本走不开哪。于是那些恶仆便口出威胁之语,说我把你绑了走你信不信?
是勋闻言,迈步入棚,就给出主意啊,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大夫呢?还想不想治好主家的病了?华大夫所以不肯出诊,都是为了外面那些穷病人,你们把他们全都赶散喽,华大夫无病人可治,不就只能跟着你们去了吗?
这话一出口,棚内、棚外的众人全都大吃一惊。那些病患虽然都是穷人,瞧是勋等三人的打扮而不敢相阻,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鼓噪起来。郭淮和诸葛亮本以为是勋要去为华佗解围,却不料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皆惊愕,但他们知道是勋素来的为人,更知道是勋一张利嘴,能够嘘枯吹生者也,保不齐后面还有啥转折呢,因此也不劝阻,只是在后面拱手静立。
那大嗓门的恶奴脑袋里有屎,听了这话还真信了,当即一拍大腿:“阁下好主意,我这便去将那些穷鬼都驱散了罢。”华佗慌了,不禁狠狠瞪了是勋一眼,随即道:“汝等岂可胡为?!吾曾疗治过陈广陵之疾,若向府君进言,恐于汝主不利!” 这年月的称呼都很讲究,尊者称官,卑者称名。而对有官位之人称字而不及职者,必然是交情不浅。华佗一提陈登,就光敢说“陈广陵”、“府君”,跟是勋一开口便“陈元龙”,亲疏之别立分高下。是勋的意思,你以为给陈登治过病他就会感恩。就会听你的?只要我一开口,陈登就压根儿不会再搭理此事,你信不信?你怎么办?
华佗又是愕然,又是恼怒,又油然而生浓厚的无力感。当下质问道:“阁下何人,因何而涉此事?棚外那些病患何等可怜,若不急治,恐怕死亡枕藉,阁下难道毫无人心者耶?!阁下此来,想亦为求医也,若我不允施治,又如何?”你不会是没事跑这儿来瞎掺乱的吧。你也想我给谁治病吧,要是惹恼了我,我不给治。你又怎么办? 华佗真要出离愤怒了:“即便阁下有权有势。难道能无罪而戮人?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乎?!看汝着儒衫,则所学圣人之言,都在何处?!”你这般残暴,圣人的书都是白读的吗?
是勋气定神闲地答道:“从来尊者戮人,卑者为人所戮。自圣人立言以来,凡无罪而戮人者,有盗匪也,亦多儒生也。昔李儒弑少帝,彼岂非儒者耶?医者当活人,而汝欲以怨愤而不活人,则儒者应不杀人,实儒者多杀人也,有何怪哉?”李儒本为博士,后任郎中令,跟李傕、郭汜等关西军头不同,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读书人。是勋说了,读书人下手杀无辜之人,难道很奇怪吗?世事就是如此,你那么惊讶干嘛?
他跟这儿之乎者也,与华佗唇枪舌剑,旁边儿那几个恶奴都听得迷迷糊糊的,当下一卷袖子,恨声道:“何必与他多说,我等先去驱散穷鬼便了。”
是勋心说我故意激怒华佗,就是一个交涉的引子,一会儿还得把话给圆过来,可你们要是真的把病患全都赶散喽——就那些病患的情况,说不定还当场挂掉几个——那就没台阶下啦。拜托别掺乱好吗?于是故意一挑眉毛:“吾自说话,汝等何如人也,安敢插言?”转过头去望望郭淮:“伯济,唤荆洚晓等来,且先擒下此三人。”
郭淮一撇嘴:“何必唤人?”当下将身一侧,便挡在了正打算出棚的那个恶奴身前,随即兜心便是一拳,正中其胃,打得此人佝偻下身子,只是干呕。另两条汉子勃然大怒,扑上前来便与郭淮放对。想那郭伯济虽然年少,然而家学渊源,幼习武艺,战场上也去过多回,哪里会怕几个乡下恶奴,三拳两脚,全都打趴在地。
华佗见状,不禁疑惑,站起身来朝是勋微微一揖:“阁下究是何人,来此何意?”
这老大夫蹲在地上煎药的时候,是勋就光瞧着他须发皆白,满脸褶子了——这年华佗都已经五十多了,垂垂老矣,不是电影里的中年人——可是等他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老先生身体还很健康,腰也不弯,背也不驼,站在那儿跟棵挺立的青松一般,与其年龄、相貌,竟然完全不符。
是勋心说“五禽戏”果然有效啊,当年樊阿教过典韦,我也跟典国藩学了,怎么就老是忘记练呢?你瞧,我才二十来岁,竟然站得还没眼前这位老大夫直……
忍不住就挺了挺腰,微笑着答道:“吾今此来,专为寄语元化先生也。今天下播荡,世情丧乱,若无尊者相助,欲从心所欲,治病救人,岂可得乎?乡下恶奴,便敢冒犯先生,即无我语,彼等难道不会驱散病患,以挟先生乎?”那仨货傻到家了,竟然还打算绑架大夫,可是即便他们没能想到,把别的病人都赶走,让你不得不给某些身份尊贵的人治病。这类事儿难道很罕见吗?你再如何名满天下,圣手仁心,没有靠山的话,真的能想给谁治病就给谁治病吗?
你瞧,你最后不还得把陈登给扛出来撑腰?问题陈登的官儿也没多大啊。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不搭理此事儿,让你的希望破灭。这是现实啊老先生,拜托你清醒一点儿吧。
华佗斜眼瞥着是勋:“所谓尊者,莫非是指阁下?”你能够给我撑腰吗?
是勋轻轻摇头:“所谓尊者,自有他人。我可进先生于尊者。若得尊者一诺,中原虽大,无人再敢不敬先生,乃可从心所欲矣——医者之道,为活人也。苟能活人,先生可愿折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