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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
她见他不说话,神色一恍惚,自嘲一笑。
“我方才粗粗想了一遭……约摸有几百条的人命账……都是我欠下的……都是我一个人欠下的……”
她又低了头,神情呆滞,“几百条啊……”
“因为给我试菜而中毒的宫人……因为我贪玩而被怪罪玩忽职守的侍卫……因为照顾我而被陷害的宫婢……”
“还有……因为被我带出宫……而……而命归黄泉的嬷嬷……”
她转头看向床上的锦嬷嬷,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里局促地回荡,撞得人心神不宁。
而他,就是心神不宁的那个。
“跟我回去。”
她只望着床上的人,没理他。
“跟我回去。”
她仍然没有反应。
“明日要在城北的空地为锦嬷嬷火葬,你要疯,今夜就疯个够吧。”他眉头紧紧地皱着,袖子不轻不重地一甩,走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影下,神志不清地瘫坐。
翌日,晨光未熹。
夏梨一身素缟,站在城外的荒地上。沉沉的天光里,她的黑发随风飘动,神情决绝。枯枝柴薪之上,锦嬷嬷静静地躺着,华服高髻,胭脂淡抹,澹然端仪,好似只是在沉睡一般。
夏梨的身后立着随驾的众人和泫然欲泣的卿蓝,所有人都是一身素衣,算是对锦嬷嬷的最高礼仪了。
“娘娘,奴才点火了。”刘总管举着火把,火焰被风吹得狂舞抖动,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我来吧。”她伸手去接他的火把。
“娘娘,还是奴才来吧……”
她摇了摇头,摊着手掌,执意要亲自点火。
刘总管拗不过她,叹了口气,松了手。
她攥着火把,一步一步地朝锦嬷嬷靠近,“嬷嬷……我亲自送你……”
她伸手握住了锦嬷嬷的手,火焰和长发一起翻飞。良久她才推开,将火把一掷,枯柴立刻被染上艳红,狂野邪风一吹,大火立刻燎开,将锦嬷嬷的身体包裹进怒放的火花之中。
黑发飞舞,素衣翩翻,红焰漫天,灰烟腾升。
她苍白的素面被荣荣火光染上了红色,鲜艳而凄美。
“嬷嬷……一路好走……”
回南风府中的路上,她一直紧抱装锦嬷嬷骨灰的青釉坛,望着窗外出神。与她同乘的还是牧徊,他坐在马车的一角,一直看着她。
“阿梨可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的话?”
良久,她点了点头。
“生老病死,是天道寻常。”
她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舅舅,昨天你说的时候,我觉得真是有道理。”
“那现在呢?”
“现在啊……”她木然一笑,道:“觉得真是可悲。”
他愣住了,“为何这样觉得?”
“明明难过,却装作不难过,到底是骗人,还是骗己呢?”
“流连伤痛,驻足不前,不也非故人所愿吗?”
“所以啊,哭一哭就好了,哭一哭就没事了。”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他,继续道:“要好好地送走故人,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啊。”
他颔首。
“看来,阿梨比我要坦然许多。”
她摇了摇头。
“我只是笨,不懂的事情太多,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昨日我不懂舅舅说那番话的意图,只随便听听,觉得舅舅你学问高,今日知道了,才觉得你用心良苦,我却不得不辜负舅舅了。”
“你有自己的见解,自然是更好。”
“舅舅,如果你是以这样的心态活过来的,想来心中一定是有不少愁苦怨结吧,倒不如学学我,活得轻松一些。”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如白瓷般的双手相叠着。
她低头抱紧了手中的青坛,无意间望见了他的手,想起自己曾想过,这是一双适合抚琴的手。
“舅舅,你会抚琴吗?”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却也坦白地点了点头。
“回去以后,舅舅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好啊,想听什么?”
“广陵散吧。”
“怎么喜欢这样悲壮的曲子?”
“只是想听上一听。”转而又问:“这曲子不好吗?”
“好,那就这曲。”
“谢谢舅舅了。”
青天之上,流云如絮,初阳耀得秋日的天地自朦胧中透出绮丽,清冷却又温暖。
“舅舅,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