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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那么极力克制情绪,以至于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顾城见了,一颗心犹如压了千斤巨石,动弹不得。
顾城轻声叹道:“阿笙,就那么恨吗?”
阿笙眼底浮现曾经一幕幕。那日,母亲剁掉手指,她仓惶捡起:“妈,我们去医院。”
断指却被母亲一把抓起无情丢弃,那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她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阿笙直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母亲的表情,满脸苍白,死死攥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咬着苍白的唇,眸色沉沉的盯着她。
阿笙当时头脑发懵,后来才意识到那双眼眸里是满满的恨。
想到这里,阿笙眼眸一热,自嘲道:“不是我恨她,是她恨我。因为肖恩在韩愈手里,她可以因为韩愈一句话,不询问我的想法,不顾及我的感受,狠心的把我关起来,砍掉自己的手指指责我有多无情,我对她不敢有恨,只有畏惧。”
顾城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紧,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最痛的那个人是顾笙,她压抑的太久,因为那个人是母亲,所以她不能恨,表面上的平静,看似静默,但私底下却早已是波澜暗涌。
去美国之前,阿笙对母亲只有爱。
母亲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阿笙这一点跟她最像,但阿笙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觉得母亲比她长的好看,尤其是站在父亲身边时,一双眸子娇羞如水,嘴角那抹笑可谓动人到了极点,难怪当年父亲会对她一见钟情。
在阿笙的记忆里,父亲跟人谈话时,她会静静的坐在一旁,听到专业术词,偶尔会出神发呆,若是父亲在这个时候叫她的名字,她微笑浅应的同时,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父亲是个沉稳的人,有担当,母亲脆软娇弱,习惯大事小事依靠父亲,那份依赖,阿笙从未深想过,直到她前往美国,她才体会到那样的依赖究竟有多浓郁。
她们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母女,母亲了解她的性情,软磨硬泡不成,也会有绝望的时候,没完没了的哭。
老人说,今生母女是上辈子的仇人,她以前不信,现在……她已经很少会想起“母亲”这个词汇了,每次想起,捎带上自己,身心全是满满的伤。
仿佛听见顾城在跟她说话,所有的情绪,或好或坏,宛如潮水消逝,于是顾城的话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阿笙,当年她也是走投无路了,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她选择了丈夫,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比谁都难受。”
“我理解她,谁又来理解我呢?”阿笙表情冷淡,她和母亲之间的沟沟壑壑早已间隔太远,远得只有窒息。
阿笙说:“我在杭州盛景上班时,一天晚上加班,有一位同事母亲担心她饿着,冒雨前来送饭,那位母亲叫我同事‘宝贝’,周围同事们听了,全都忍不住笑她。你看她们都在笑,我如果不跟着一起笑的话,会显得我很不幸福,所以那天我差点笑出了眼泪……”
她这话不像是在说给顾城听,倒像是在自言自语,顾城只觉有刀子从心头剐过,就连出口的话也是紧窒无比。
顾城说:“阿笙,你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阿笙觉得难受的人真幸福,不像她,有些话说出口,内心却是麻木成灾。
……
顾城黄昏下楼,脚步落在楼梯木板上,声息空荡,还剩下最后几层台阶,“哗啦——”一***的海浪声切切传进耳里,仿似敲打在了心里。
“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
客厅里陆子初冷静从容的声音缓缓响起,顾城抬眸,陆子初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开放式吧台一角,煮着咖啡,难怪香气四溢。
“不了。”
顾流沙原本坐在高脚椅上,这时从上面滑了下来,朝顾城身后看了一眼:“姑姑呢?”
“还在楼上。”顾城摸了摸女儿的头:“上去跟姑姑打声招呼,就说改天来看她。”
陆子初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吧台上,顾城走过去,却没坐下,声音卷在海浪里,似乎带着湿润气息:“现在外面十个人有九个人都在骂阿笙,你预备怎么做?”
陆子初笑了笑,漆黑的眸仿佛浸了水,看似水光潋滟,温和静默,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怎么做都好,至少不会关着她,剁根手指逼迫她。”
顾城心里狠狠一瑟,他果真全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