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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善然带着绿鹦从书阁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掌灯时分。
她对着傍晚有点凉的空气深吸了一口气,让因为看久了书而有点浑噩的脑袋在凉爽的气息中清醒一些。
旁边的绿鹦去拿徐善然的披风,又看着天色说:“姑娘,太太院子里只怕快摆饭了,我们得快点回去。”
徐善然点点头,往自己的院中走去,不想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红鹉。
一路快步跑过来的红鹉紧赶慢赶,总算赶着见到了姑娘,她停下脚步稍微喘匀了气,便说:“姑娘,下午老爷来院子中看了,问姑娘去哪儿,奴婢们告诉老爷姑娘在书阁里,后来老爷不知是不是来了,刚刚又回去一趟,进了姑娘的屋子里看看,走的时候……看上去不像不高兴,但好像也不像高兴。”
几句话就将下午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徐善然虽撞见红鹉,却没有因为红鹉的汇报而停步,照旧带着两个丫头向前走去,听完了之后也仅仅说上句“知道了”,因着身边的丫头多了一个,就打发绿鹦先将她从书阁里带出来的书带回院子里归置好,自己则带着红鹉直接朝父母的院中走去。
红鹉听见徐善然的安排,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没忍住瞟了绿鹦离去的背影一眼,再回头的时候,只觉得连手上的灯笼看上去都不止亮堂了一点点。
没有了中途回房换衣的耽搁,徐善然到达四方院的时间反而比徐丹青和徐丹瑜都早些。
小厨房在晚膳最后的准备,几个丫头在正厅忙碌着,她走到后边,看见何氏正坐在炕上,一边和桂妈妈闲话,一边穿针引线的绣着花样,她先上前问了母亲好,就见父亲从旁边的套间中走出来,叫了她一声:
“善姐儿?”
“父亲?”
“进来一下。”
“是。”
后边的何氏正想和女儿说话呢,见女儿半路被丈夫给截了胡,不由愕道:“怎地突然叫善姐儿过去说话?”
桂妈妈也有点奇怪,不过亲亲父女说些话也是寻常,因笑道:“许是临时想到了什么事情吧,大概一会就好了,太太,光线会不会太暗?我再点根蜡烛?”
“不用了,也差不多了,再过一会他们都要过来了……”
后边再有的话徐善然就没有听见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和徐佩东走进了套间里。
这个套间和她院子里改过的耳房差不多,俱都是放置着书架与书桌的小书房模样。
只徐佩东素来是个风雅人士,那些案头清供可谓无一不精,紫檀小山笔床,白玉葫芦水注,俱是寻常。便是书架上,除了纸质线装书之外,也还多放有竹简等仿古籍的书册。
走进套间后,徐佩东坐在了书桌前,徐善然也在旁边找张椅子坐下。
徐佩东清咳了一声,目光朝桌上摊开的有自己批注的历代史记瞟上一眼,又瞅了瞅被遮掉一半的经义,自觉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转眼看向女儿,刚想要开口说话,但对上女儿稍嫌平静的小脸,不知怎的,忽而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父亲?”最后还是徐善然先行开口。
徐佩东醒过神来,搜索枯肠,半天才得了一句:“我听说你最近在学管家?”
“是的。”
“为什么?”徐佩东其实很不可思议。
“多学学东西总是好的。”徐善然四平八稳地回答。
那也该学正事啊!徐佩东在心里暗暗回了一句,不过念头一转,他又想自己女儿好像也真的在学正事,那些书可是等闲的人都不爱去看的……这么一想,那些教训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徐佩东最后只能说:“你还小呢,以后要学的话时间多的是,现在正该好好玩玩才对,你这个时候不玩,以后就再也找不回这样的纯粹的感觉了。”
其实他总觉得太早地管这管那对孩子一点都不好,太容易将心性给磨偏了。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
两世为人的徐善然怎么不明白?只是徐善然虽然明白,徐佩东却不懂得自己的女儿早已经历过这一个时间段,又再经历过很多时间段,在许久许久之前,就找不回这样的感觉了。
徐善然的心早就被太多的事情磨的和石一样冷硬了。
她说:“父亲说得不错,但女儿以为,一件事好不好,也只有去了解了,去经历了,才能真正明白。”
咦,这话说得很对啊!
不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虽言不上佳,可道理通行啊!
徐佩东忍不住赞同了一下,但又想:说归说,要真的懂得这个道理……可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好像也不像是不懂得这个道理?
“你为什么非要去管家?”徐佩东忍不住问。
他不是不知道大家族里的媳妇爱争管家权的原因,无非四个字,权势、利益罢了。
但是他女儿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要什么利益?管些车马礼单抄录这种的边角事情又能有什么利益?至于权势就更是说笑了,不提也罢。整体说来真是吃力不讨好。在刚听见消息前他以为自己女儿被教坏了,但现在看来女儿也不是不懂——那为什么清清静静尊尊贵贵的姑娘不去做,非要弄这些没多少必要的事情?
“因为女儿觉得这些事情对女儿有意义。”徐善然答。她当然能再说出一串似是而非的歪理,但对于已经看见她在看什么书,十分讲道理的徐佩东而言,只这一句话,效果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