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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坦白来说,邵劲对自己回京之后的待遇不太感觉意外。
哪怕这个待遇是让他跪在自家还没有建好的家门口,在身后下仆或疑惑或闪烁的目光中面对宫中来使,青天白日的被骂上小半个时辰。
那骂人的句子骈四俪六,花团锦簇,排比对偶简直往死里用,不说一句一典,三四句里反正肯定有个典故,要换一个文学功底不够的人来,说不定从头到尾都听得云遮雾绕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才叫做骂人骂出了花来!
不过说起来我居然听得懂哎!看起来这么多年来果然没白读书,必须给自家老师点三十二个赞!
邵劲在心底冲下了这道旨意的昭誉帝悄悄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的将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又从右脚挪到左脚……等他第三次换到左脚的时候,那一气说了半个时辰的中官总算停下来斜了口气,示意邵劲可以平身了。
邵劲利索地站起来,吩咐下边的人:“快将公公迎进厅中,拿几日前谢阁老送来的明前龙井给公公解解渴。”
那中官很是矜持,只神色淡淡拒绝,并无进入厅中的打算。
邵劲眼看着如此,便拿出和中官打交道的常规红包来,将其塞入对方手中。
来宣旨的中官摸着了这东西,暗地里捏捏荷包掂量一下,估计是满意了,也不再找邵劲其他麻烦,很快就带着其他人离开怀恩伯府。
邵劲直接指挥着下人将大门一关,继续进书房“闭门苦读”,那黄烙派来的贴身小厮端砚当即跟进,悄声对邵劲说:“少爷不需担心,殿下已经在陛下面前为少爷转圜,多日下来已经颇有成效,今日陛下遣人来宣旨,也不过是出出气而已,就先委屈少爷了。”
“不敢。”邵劲正色说,“还请小哥回复殿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自来就没有臣子怨怪君父的道理。”
端砚赞道:“殿下也知少爷是识大局懂大义之人!好叫少爷得知,殿下已经为少爷争取了五日之后陛见圣上的机会,少爷之前毕竟曾跟过代王,想来陛下也是想询问一些有关代王的事情,到时少爷也不需慌张,如实回答就是。”
“……”邵劲一时之间简直哭笑不得。
虽然他一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的方是纯爷们,但是这种摆明了要拿他去堵枪眼或者拿他去投石问路或者拿他去当间谍刺探一番的行为,并且不管哪一个选择他的结果都悬这样的事情……要不要如此爽利地直接就说出口来了?
这绝壁是笃定了他不敢拒绝吧!
……他还真不敢。
反正苦着脸也是伸头一刀,笑着脸也是伸头一刀,邵劲就果断选择了后者,特别愉快地答应了黄烙给的这个任务。
五日匆匆而过,等到邵劲再跟着宫人见到昭誉帝的时候,对方的气色模样相较于那天夜里大差不差,依旧是脸色灰白,半靠半睡在床榻之上,粗粗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但是再仔细一看,就很容易发现,那似乎正在大迎枕上打盹的老者脸皮虽然耷拉下来,那露出的一线目光却显得冰冷;他的皮肤虽然依旧松弛,指尖却也不再是死人一样的青白色。
昭誉帝的身体显然在好转。
但是昭誉帝此刻已经被黄烙囚禁,如果等到黄烙真正掌握了朝堂局势,昭誉帝就算身体真正恢复年轻时候的龙精虎猛也没有用处。
所以现在,昭誉帝和黄烙都在抢时间。
黄烙抢着让掌控朝廷上的力量,昭誉帝抢着恢复身体,也抢着通过各种举到把自己囚禁的消息透出去,让他的那些忠臣牵制黄烙。
邵劲的脑筋快速地转着,在接二连三的接触这些一根手指就能将他碾死的大人物之后,他越来越习惯快速地分析局势,分析他人分析自己,分析一切可以分析的事物。
卧在床上的昭誉帝没有开口,开口的是昭誉帝身旁的冯公公。
冯公公所说的一切都没有和黄烙让他进宫面圣的理由有什么出路,俱是一些有关代王的事情。
其实代王怎么死的,就算没有证据,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现在的一系列问话,问的人心不在焉,答的人漫不经心,大家都揣着明白做糊涂。
当冯公公用略显尖利的声音说道:“代王之事,陛下伤心已极。而归根结底,代王之所以会葬身火场,都是因为当日那纵火凶徒之故,若此凶徒不能伏法,陛下只怕寝食难安啊!”
邵劲嘴里“嗯”的音节刚刚露出半截,突地心中一个激灵。
皇帝此刻为什么会避居西苑,那夜真正的幕后凶手,在场经历过那一夜的几人当然心知肚明。
“若此凶徒”……指的必然是黄烙。
“不能伏法”……
邵劲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冯公公一眼,冯公公意味深长的表情让他明白自己没有想错。
冯公公,昭誉帝。
这是在暗示要他去杀了黄烙?
……他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