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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殿宇哪怕曾被战火数度洗礼,于细节之处,也依旧闪烁着最动人的光辉。
坤宁宫中,徐善然曾数度以客人以臣妇的身份来此觐见,而到了此时,她真正端坐于主位上,成为了这整座宫殿,乃至这整个江山的女主人。
何氏是上午就来到了宫中的,宫中的礼仪此刻并不严格——至少对于徐善然这些亲人来说并不严格。一来此时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二来邵劲本身也没有那样的想法,因此上下都处于一种十分散漫的状态。
也正因为如此,和徐善然呆了大半天,走走停停从头看到了尾的何氏越来越忧心,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吐出了内心的忧虑:“娘娘……”
徐善然打断何氏的话,反叫了声:“母亲何必这样?”
何氏叹道:“礼不可废。”但这不是何氏忧虑的重点,何氏也不纠缠这个,反正她也还没有习惯叫自己的女儿为‘娘娘’,只目光忍不住睃向徐善然平坦的小腹,忧心忡忡道,“你这些天是否叫太医过来看过了?”
徐善然有些好笑,还有些无可奈何。
哪一个女子会不对自己的身体上心的?徐善然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绝没有问题,这么多年来和邵劲没有一儿半女,也只因为这是邵劲的意思——在还战乱的时候有孩子,实在是一件太不安全的事情了。
而这些道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徐善然如何会不对何氏这等最亲近的家人说?
何氏之前也是明白的,也没有催促他们,毕竟这不是徐善然自己不要或者无法怀上,而是邵劲自己的意思。
只是一等到天下平定了,大家入了宫殿,这个问题就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严重了起来,不止能影响到她身旁的许多人,还能叫他们念念不忘地到她耳边来反复提起。
“女儿当然找过了,那些大夫每个月都有来诊脉的,母亲忘了?”徐善然说。
何氏一看徐善然的表情就知道她其实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她忍不住气道:“你都多大年纪了,好歹也上上心吧!万一有别的女人的孩子出在了你前头,看你到时候怎么哭!”
就是真有我也不会哭。这句抬杠的话徐善然当然只在心里说说,不想她没有接话,正好从外头走进来的邵劲听了一半,就奇道:“什么别的女人的孩子?”
何氏:“……”
徐善然:“……”
女人间私密的交谈突然被男人听到了,她们都有点尴尬,何氏也忙站起来说:“陛下您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妈,都说了私下里就别这么叫我了。”邵劲不以为然地纠正了何氏的叫法,他还有点好奇,看看自己的丈母娘,又看看自己的妻子,蠢蠢欲动地想要再问问。
但这时候何氏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避出去了,殿中就只剩下徐善然和邵劲。
徐善然和邵劲对视了几秒钟,对方眼中的好奇实在是太浓重了,她噗地笑了起来,从位置上站起来,帮邵劲脱了外套挂到一旁:“外头的事情处理完了?”
“嗯嗯。”叠词的使用总能叫邵劲显得特别可爱!
徐善然揭开谜底:“也没什么,刚才母亲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邵劲的目光立刻就落到徐善然的小腹上,他肖想了一下自己被一个篮球队围着的野望,然后十分坚定地说:“现在就开始努力!”
说罢他出其不意地一伸手,环着徐善然的腰肢稍一用力,就把人给轻轻抛到了左近的长榻上。
徐善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声音还没有落地,邵劲已经“嘿嘿嘿”地凑上来了,做出一脸诞笑模样,对着妹子晃了晃自己的两只禄山之爪!
实在是已经老夫老妻了,徐善然看着邵劲这样子没有害怕,反而禁不住笑了起来。
邵劲眉头一竖,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开始伸手——给对方挠痒痒!
徐善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闹了!”她真的笑得有点端不住仪态了,忙中抽出手来将对方推了一推,“还大白天呢!”
“反正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邵劲和徐善然咬耳朵。
“外头还站着人呢。”徐善然笑道。两人成婚的最初,她也只以为邵劲是不喜欢别人服侍,后来两个人相处久了,她才发现邵劲其实有些怪癖——一些事情,好比邵劲和她在一起时候的事情,邵劲简直一点儿声音都不想透给别人听见。
果然这句话说出来,邵劲就停下了很可能差枪走火的动作,翻个身躺在徐善然身旁,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了一句:“等到晚上——”
徐善然不理这个三十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的家伙。
她想要坐起来整整衣服与头发,但邵劲的手牢牢地环着她的腰,徐善然便无奈地调了下自己的姿势,与邵劲肩并肩躺着,再将刚才的问题问上一遍:“外头的事情处理完了?”
“还没,也不知道怎么有这么多事情。”邵劲打了个哈欠,“我这是忙里偷闲回来看看你!”
徐善然便想坐起来给邵劲端杯茶,但邵劲的手还是牢牢地环着她,她又推了下,对方还是不动,只能继续躺着说:“闹得最凶的……”
“呃。”邵劲发出了一个单音,然后他连忙欲盖弥彰地遮掩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徐善然便斜睨了对方一眼,这一眼很有些似笑非笑地妩媚,她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邵劲:“咳咳!”
徐善然冷不丁逗他:“如果我真跟他们说的一样,不能生怎么办?”
邵劲怒:“瞎扯!你理他们!”接着他又补充,“不能生怕啥,那就不生啊!说真的生孩子多痛,我还舍不得你这么痛呢!你看战后的孤儿那!么!多!你还怕没有孩子吗?我们可以收养一个蹴鞠的孩子!再收养一个蹴鞠队!然后让他们打比赛!”说道收养这话题上,被篮球队环绕的野望就顺势进阶成足球队了。
“……”徐善然。她真的是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谁来告诉我我丈夫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这反应实在是叫人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啊!
想完之后,徐善然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出感动之态来,便轻易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邵劲一下子还有点儿懵。
徐善然便与邵劲分析:“他们提议广纳后宫填充良家子,虽然多少有你现在还没有继承者的忧虑,但也并不只单纯是为了给你塞几个女人。他们在试探你的底线,你的心思。再者用后宫平衡前朝也是一个皇帝惯用的手段,端看你怎么想罢了。”
“为了平衡朝堂的权利就叫我去做种马?我有这个必要吗?”真·大权在握的某人高贵地冷笑数声。
徐善然凝视着对方。
高贵冷艳得好像一瞬间成了名贵品种的汪对上妹子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摇了下尾巴:“怎么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太对了。”徐善然微笑说,“我只在想,如果你不打算用这种方法来处理,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嗡嗡嗡在你耳边闹的苍蝇?”
邵劲为徐善然的形容竖了个拇指。
然后他想了想,却反而说:“善善,你觉得这些很重要吗?”
“嗯?”
“我的意思是,唔……”邵劲说,“现在这个社会,这个国家,确实还不够好是不是?而除了朝廷上的那些百八十个之外,国家里还有无数倍于这个的人数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徐善然若有所思。
邵劲说:“我说得可能比较乱,你就听听。我的意思是:国家这么乱,大家都还没有吃饱呢,就有某些人想着要把精神和心力花在没啥用处的地方,就算他们是为了我,我也不高兴啊!更至于说,如果在我的私人事情上面,我不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他们就撂担子不干了,那不干就不干吧,求他呢!这年头找个会算数的人才不容易,但还不少那会写祝词会拍马屁会搞内部斗争的家伙吧?”
这段话的表面意思其实也就是表明邵劲不会被那些人牵着走,没太多值得在意的地方。
比较吸引徐善然的,反而是这段话底下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那点东西。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丈夫和普通的男人不太相同——实际上一个能够白手起家拼到开国雄主的男人怎么会与其他男人相同呢?
但除了这种能力上的不相同之外,徐善然还觉得邵劲有另外的不相同的地方,比如说……对待女人的,对待一些事物的……思想?
“你觉得……”徐善然在问邵劲的时候,也在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她想着自己的问题,连换了好几个词,终于抓住一个最关键最能表达自己想法的,“你认为,这个国家应该变成什么样子?”
邵劲的精神都振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和妹子特别有话聊!看吧,现在才说了个开头呢,妹子就说中了他最想和人唠叨的话题!
邵劲用力摇了摇尾巴,然后说:“首先大家都要吃饱,仓禀实而知礼节嘛,但这个吃饱不止是在风调雨顺的时节的,就算是灾年,我也希望这个国家有足够的实力,不至于饿死/冻死哪一个人。”
“再然后是生命神圣不可侵犯。这个怎么说呢……就是假设有一个人,犯了叛国罪,杀了人,那么他按照法律,是要偿命的没有错,他会被砍头示众。但他不会因为反对我,或者说不会因为写诗写文乃至当面骂我,而被剥夺生命——当然我还是可以剥夺他的政治权利的,就是可以罢他的官。”
“而这个并不是出于我的大度,而是我,或者以后的人,确实不被允许这样做,如果我,或者以后的人触法了这个法律,那么我和其他人也要被制裁。”
徐善然皱起姣好的眉头,她想了一会,说:“……就是,哪怕是皇帝,他的行为也被强制约束?”
“嗯,就是法律凌驾于一切之上。”邵劲说。
徐善然沉默一会,又问:“那这种法律从何而来?”
邵劲听见徐善然没有立刻反对,登时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所说的一切其实就是在限制着自己的权利范围,以徐善然的聪明程度,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但徐善然依旧默认了,同意了——
“善善……”邵劲想说些什么情话,但这话被徐善然再次的‘法律从何而来’的追问给打断了。
他只好先把正事说完:“这种法律,我与读书人共拟。”
“嗯。”徐善然应道,就见邵劲瞅了她一眼,然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