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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在刘士凡家碰头,也是看中了肉案子上多下来的猪下水和猪肝、肚心肺什么的。猪肝炒大蒜,胡椒炒腰花,肚肺萝卜汤,想起来能让人口水流下来三尺。但肉案子上的肉不要想,这种事情是做不得的!就是你国强也做不得。你想啊,蒲塘里十二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三十多户人家,全庄上千张嘴,一天杀一头猪子,原本是不够的。但猪肉要三角七分钱一斤,每周能吃上一回猪肉的,蒲塘里又能有几家?庄户人家半年不会往锅里搁肉。最多也是煮点菜饭,然后往饭碗里搁点猪油。要吃肉,一定是家里来亲到友了,才舍得往刘家跑。要说杀猪,那是非杀不可才要开刀的。开刀杀猪那一天,就等于是蒲塘里人过节了,烫猪子的大木桶边上围满了人不算,刘士凡的账本子搁在一旁边哩,上边全记着谁家要肉,要多少,估计这头猪子杀下来,没有多少剩下来的,才能开膛破肚。不然的话,这肉搁在肉案子上,哪里搁得住?肉卖得好不好,要看时令,腊月里正月里,肉要得多些。这两个月儿女亲事多。二三月里,杀了也没有大碍,再往后就不行了。
来刘家碰头,明摆着就是要刘士凡放血了。但刘士凡喜欢,一看到大队干部来碰头,就非常有劲头。香烟早早地从徐根其的小店里买了来,茶叶,全是从唐刘供销社买的最好的铁观音或者龙井。家里有肉案子,所以,没有肉的日子是极少的,怎么说都得留着些像猪肝、小肠这样的东西,而且都打荡得干干净净的。大队干部们要来碰头,傍晚时份总会有人来悄悄地通知刘士凡的,这刘士凡就会留个心,不把肉全卖出去。儿子刘洪炳曾经非常不开心,这样一来,赚头少了,有谁高兴!可架不住刘士凡一声喝,你个小畜牲,你懂个梦!这是能拿钱算的帐?
国强当然也是一个非常灵巧的主子,没隔多长时间,带人来碰头的事就少了。总是自己一个人来,单枪匹马。有时候只带妇女主任、铁姑娘队队长。刘士凡也是个灵巧人,晓得支?书也是不想让他刘士凡多破费,可又架不住肉案子上的东西,嘴里煞不住个馋。时间一长,老士凡又发现国强有一样喜欢了,那就是特别喜欢猪腰子和猪尾子,这一下,刘士凡便什么都明白了,后来,每到杀猪,猪腰子和猪尾巴就不卖了,放在一边,专门等天黑送到国强的门上。
国强看来是好那事儿了。想到他有好几次都是带着妇女主任兰凤和铁姑娘队的队长草兰子来的,刘士凡便晓得了,国强正是对女人最馋的时候。国强究竟上了多少婆娘或者姑娘的身子,倒是没人晓得。
国强有一件事想不开,他就是看不过方德麟的风头。他一定要将方德麟压下去。虽然国强是方家家族的小辈,怎么说德麟都是叔叔辈,但是,这不行,他要压过德麟才成。
这是国强心头的一根刺。
方德麟在蒲塘里是个人物。他二十七岁上转业回来时,是营?长的级别,蒲塘里现在还有人偶尔叫他一声方营?长。他回到蒲塘里,那是威风得不得了的事。你想想看,谁能这份能耐娶到像卢素素这样的婆娘?人这东西,有时候说到底不靠金装不靠银装,就靠个人抬人高。有了卢素素把他这么一架起来,这方德麟的身份自然而然就高起来了。蒲塘里人对男将们的评价,第一号于是就给了方德麟。
更威风的事是在五八年上,蒲塘里人彻底服了方德麟:到底是当过兵的,到底在外面闯过,不一样。你想想看,谁敢对抗公?社?他方德泓不敢,后面上来的方国强,也不敢。就方德麟敢。
也难怪,人家方德麟主动不要求做戴南棉花加厂的厂长了,愿意回来当个普通百姓,陪老婆孩子过日子。
当然,这话是方德麟讲的,上面又哪里能让方桦同志回来做一个普通百姓?于是,就让方桦做支?书。方桦不肯抢德泓的差使,于是,便做了支?部的三把手。
那是个什呢日子?蒲塘里人只要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呼呼啦啦地去吃食堂,一个个在大街小巷里喊,**啦,实现**啦,赶英超美啦!吃饭不要钱了!
可是才吃了几天食堂,粮囤便空了。就那么几颗粮食,哪里吃得消人放开肚皮大吃?再接着,就闹了天灾。先是发大水,庄稼被淹了。出门一看,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水。水浑浊浊的。水面上漂着家具,也漂着死猪子死羊子什么的。后来,这些死猪子死羊子没有了,听说是被人捞起来吃了。
蒲塘里还好,水都往后面的大河里涌了,遭遇的灾不大,但也快把脚面子淹下去了。外面的世界一下子乱了,听说出去讨饭的人成群结队,挡都挡不住。饿死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有时候大河里还会冷不丁地飘来一具尸体,把人吓的,梦里都能哭出声来。
再接着就拉下了饥荒。全公?社粮食都非常紧张。后来,公?社到各大队调粮,蒲塘里受灾最轻,公?社要调粮,蒲塘里是第一个到的大队。
亏得方德麟这人会算计,也胆子大,回话说没有。上面来人说:不能听你嘴里说,我们要到仓库查!方德麟说,好,我开门,你们查。
方德麟的裤腰带上,一串串的钥匙叮呤吭啷地,走到哪里响到哪里。方德麟的裤腰带上绑着蒲塘里上千张嘴。方德麟从外面一回到蒲塘里,蒲塘里人就觉得他这人不会贪蒲塘里人嘴里的粮食。他带回来彤婆娘卢素素,有人传卢素素的老子是大富翁,卢素素下来的时候带来了很多钱。究竟带回来多少钱,只有天晓得。但方家的日子确实好,几乎每天都要到集市上买小菜,鱼啊肉啊虾啊,家里是不脱的。
蒲塘里人一致推举做大队三把手副支?书的方德麟做大队仓库保管员。
看着方德麟领着公?社的干部到仓库里去,一旁来的大队干部们和生产队长们,心都吊起来了,深怕出了漏子。
当时方德泓还在大队里做支?书,眼巴巴地看着方德麟走在前头,深怕公?社查出来有粮食。哪晓得,公?社的人一进仓库,往粮囤里手一伸,里面空空的。便问方德麟,老方啊,颗粒归仓,难不成蒲塘里一颗存粮都没有了?方德麟说,有,那是种粮,现在都在石灰水里泡着哩,马上要出芽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墙根的几个大缸。公?社的人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我不问种稻,我问存粮。方德麟说,有啊,都在庄户人家米缸里。公?社的人不依不饶,挨家挨户地收!收多少是多少。总得要抽一点上去吧!蒲塘里没得半颗米上去,像什么话?
方德麟手一摊,我也晓得这不像话,可这不是我的事了,再说,我没得办法。要挨家挨户地搜,我没有这个权啊!
上面的人就让方德泓派出民?兵去搜。打开东边一家,米缸见底了,到了西边一家,也就剩下一斤两斤的样子,怎么也不忍心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