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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余宪发现,卫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作为国子祭酒的嫡长孙,卫真身上,似乎没有书香世代的沉稳学究之气,反而时不时,会有种市井无赖之风。
比如,在查看往年东宫启令表之时,看到太子差点戴着九旒冠纳太子良娣,卫真就嗤笑一声道:“这些内侍的眼睛是瞎的吗,就算不知道礼制,也该见到过恭太子纳良娣……”;
又比如,在看到夏奇和张盛争夺《归安图》时,会咕哝这么一句:“夏奇的脑子是塞草了的……当不义而争之,这话三岁小孩都知道,他这是要拖死主子的节奏哇……”
……每当听到卫真这样咕哝自语的时候,沈余宪就觉得自己额头有汗,表示对这一切很无语。
沈余宪和卫真,年纪不相上下,在同一处办公,两家之前又有些许交情的,此番相处,颇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感觉。
在相处了几天之后,沈余宪便发现了卫真这个臧否人物的爱好,幸好他也只是在没什么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咕哝,不然这些话语早就传出去了。
沈余宪发现,东宫属官,真的是挺空闲的,难怪可以由朝堂官员兼任。尤其现在太子监国期间,东宫的事务就更少了,因为太子留在东宫的时间很少了,不是在宣政殿听政就是在紫宸殿侍疾,这倒让沈余宪和卫真得闲起来。
太子被立,才三年时间,启、令、表能有多少?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看完了,杨简锐和章弩,又忙着朝堂中事,没有对他们有更多安排,这两个人也就这样得闲着,每日看看那些烂熟的启令表,然后相互说说闲话。打发东宫任职的时辰。
沈余宪原本以为,这一段刚进东宫的任职过程,就会这样平静安淡度过的,因为这一段时日,更多是一个过渡,是等待国事递进的时日。
却没有想到,正是在这初入东宫的时日,正是和卫真打发时日的闲谈,像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一样,冲击着他的内心。使得他的想法。发生了翻江倒海的变化。
这一番闲谈。也成了他终生追求所在,并始终致力于践行。
这一日,左彦和卞乎义只在詹事府应了个卯,就准备离开了。只是左彦在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卫真,然后笑着说道:“这些启、令、表,可得好好看,得着可是不少的。只是我要陪伴太子前往紫宸殿,倒是不得闲了,不像你呀。”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还悠然地撩了撩胡子,个中得意和骄矜,看着甚是碍眼。也不怪他如此。论官职,国子祭酒只是从三品,论家世,卫家也没有出过太子妃,如此算来。左彦的确是有资格在卫真面前,扬起下巴的。
沈余宪饶有兴致地看着左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卫真面前嘚瑟起来,是为了那一点点威风虚荣?会不会太好笑了?
须知道,国子祭酒虽然只是从三品,但是国子门生遍天下,不然长泰帝为何会选择他作为前四卿人选之一?连长泰帝都要看重的人家,左彦一个正六品太子舍人,有什么威风可抖的?
沈余宪想不明白,故而只静静看着这一幕。更让他惊奇的是,左彦说完这一番话语后,就转身走了出去,陪太子前往紫宸殿侍疾去了,他真的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
“又一个脑袋塞草的……没在己身上下工夫,反而去走侍疾这种捷径。为臣为朝,哪有什么捷径好走!”见到左彦飘飘然的背影消失门口,卫真咕哝道,话音里面是浓浓的嘲讽,还夹杂着几丝等看戏的不厚道。
“为臣为朝?没有捷径,这怎么说?”沈余宪边拿过东宫行表,便随口问道,接上卫真的话语,就像他们早几天相处的情况一样,倒也没想着真的是问什么的。
卫真听了沈余宪的话语,却是默了半刻,想了想便认真说道:“这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过了。为臣为朝,能做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慎厥身,修思永,惇九族,明励翼,迩可远。每一步都是漏不得的,哪有什么捷径可以走?”
卫真想到了早前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 ,还不曾和别人说过。正好沈余宪问了,他倒想说一说了。
“慎厥身,修思永,惇九族,明励翼,迩可远?”沈余宪原本想翻看行表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看着卫真,重复着他的话语。
“是这样没有错。以慎诚修身,此乃修德;凡是从大处着眼,想得长久;宽厚和善对待族人;使周围人也能鲜明,由自身做起,自然可以远及朝堂。”卫真解释道,脸上闪烁着好为人师的促狭光芒。
真是太难得了,这些问题他都想过无数次了,可是从来就没有好好和别人说道说道,难得沈余宪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卫真决定,发挥他话唠本色,打算短话长说一番。
沈余宪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有些微愣。这些话语,听起来很简单,这一个过程,听起来也很容易做到,可是戏想一想,仿佛蕴藏这至深奥义一样,又好像,要做得这些,要无比艰难。
“这是承平之时要做的?还是乱世之时要做到的?怎么想一想,好像很难的样子?真正可以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沈余宪将行表放了下来,眼睛直盯着卫真看。
卫真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也慎重了起来,嘴里却嘻嘻说着:“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想来,不管是承平还是乱世,都要做到这些吧。要做全这个过程,当然是艰难的,能够做到前面六字,就不错了!我这不是想的嘛……又不是要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