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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收了欠契。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正才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鬟进来找道:“奶奶可在这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话下。
赵姨娘背着丫鬟,捏着那十张青面獠牙的鬼纸人,咬着下唇。宝玉是老爷的嫡子,将来继承家业,理所应当。自己是个丫头,年轻时仗着老爷的宠爱顺顺当当生下了探春和环儿,探春也就罢了,她一个女儿家,又是个聪慧的,连老太太都高看一眼,将来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帮着照看,虽不喜自己这个姨娘,常常给自己没脸,但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除了当时生气日后早就忘了。可是环哥儿就不同了,他是个哥儿,又是老爷的幼子,本来老爷也有几分喜欢的,但碰上王夫人这么个主母,处处唆使了人打压着,不许贾环在人前出头。这回见贾环读书用功,盖过了她宝贝儿子的风头,她哪能善罢甘休,对这个不得宠的庶子更变本加厉起来。先是纵着妩瑶等人克扣了自己房里的月钱,又减了环哥儿的零用。
探春管了一段时间的庶务,为了人前博得个好名声,所以根本不管自己亲生弟弟和姨娘,贾环没了这些零用碰见些喜欢的书都买不起,不像宝玉,府里最好的吃的用的都往那流水似的搬,他什么时候买过学习用的书,倒是《西厢》、《会真记》等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什么的杂书偷着买了一堆。没事的时候就瞒着老爷看这些没用的闲书,把四书等科举用的书一律束之高阁,还常常嘲笑那些刻苦读书的学子是读迂了的书呆子,凡读书上进的人。就起个外号儿,叫人家“禄蠹”。
赵姨娘只是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大字也识不得几个,这一辈子想的最多的便是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见王夫人姑侄两个一个劲的往环儿身上背黑锅,心里恨的要命。又恨宝玉那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若除掉了他,老爷年纪大了,那么环儿可能就是老爷唯一的儿子了,那么这份家业就要由环儿继承了。想到此处,赵姨娘心里砰砰直跳。嘴巴也发干,眼睛迸射出兴奋的光彩:对,除掉宝玉,老爷就会让环儿当继承人了;再除掉那个可恶的王妩瑶,让她总端个大小姐的臭架子。到处挑自己的不是。就用马道婆的这些纸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去,这些平常梦里幻想的一切就都到手了……
正当赵姨娘兴奋的在房里转来转去,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了出去。身影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袍子,连棉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就一头冲到了园子身处,脸上犹自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一连撞到了好几个丫头。把其中一个丫头的托盘撞的飞了出去,那丫头是王夫人房里的一个三等丫头,平日里最看不上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身上又被撞的特别痛,托盘上的果子撒了一地,自是恨的咬牙骂道:“还是个哥儿呢。这般没深没浅的到处乱撞。这可是宝玉特意要的果子,这下子好了全撒了,银钏姐姐一定会骂我的。”贾环听了这难听的话,头一次没有回头来反驳,瘦弱的肩膀微微一抖。便捏紧了拳头迅速跑开了。
“宝玉!宝玉!都是宝玉!”贾环双眼通红,指甲深深的扎进了手心,“每个人都只在意宝玉,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怎么用功,都抵不上不学无术的宝玉好。老太太喜欢他,叫他‘心肝肉儿’,而自己只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冻猫子’;自己写的诗文好,父亲也不会多称赞什么,连别人恭维一句自己有出息,他都赶紧说自己不行,话里行间就是没有让自己继承家业的可能,连自己的姨娘也是看不上自己的,埋怨自己爱闯祸,埋怨自己没本事为她赢得父亲的喜爱。现在又要用巫蛊之术做这种阴私事儿,为了帮自己扫清障碍,为了荣华富贵……可是,我不稀罕继承什么家业,我只希望在我努力之后,能得到你们一两句称赞的话,哪怕是一个赞同的眼神也可以啊!为什么,你们给我的都是不屑,都是瞧不起,都是冰冷冰冷的无视呢?”贾环一个不妨,被园中的树根绊倒在雪地上,手掌着地,刺骨的寒冷侵入身体的每一个缝隙,冷的连眼泪都变成了冰珠子,这个雪天,格外寒冷……
且说宝玉自打过年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这日他又乘兴做了几首即事诗,自己临在了纸上,又默默吟咏了几遍,感觉十分不错,便想拿过去让林妹妹帮着鉴赏一番。想着林妹妹低头吟诗的风情,宝玉不由痴呆了半晌,方穿了厚衣裳往潇湘苑去了。
本想与佳人一起同窗吟诗,顺便做些摸摸小手之类的温情之事,温暖一下最近对自己变的冷淡了的林妹妹。谁知,一到房中便见着一个颇为碍眼的人——熙凤。只见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狭长的凤眼仿佛能把自己看穿一般,虽笑却冷,宝玉对上这个火焰般美艳的姐姐早没了往日的温情款款,反而觉得局促不安起来。只听旁边的黛玉问道:“二表哥怎么有空来?是老太太有什么事找我么?”
宝玉听了这话便觉得郁闷,往日自己一天往潇湘馆来回个四五趟也是有的,每次来林妹妹都是欢欢喜喜的,若是一日不来她都会遣了人来问,不知为何现在对自己这么冷淡。可能是自己最近去宝姐姐那次数太多了?妹妹吃醋了?宝玉一向很自恋,这么一思一转过后,便认准了黛玉是吃他的醋了,遂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捧着诗稿便道:“好妹妹,我刚刚做了两首诗来,你才学好帮我看一看吧!”
熙凤嘲讽的微微一笑,便道:“哟!大才子做了什么好诗,让我这乡下来的也长长见识吧!”说着,便先接过诗稿来看。只见上面工整地抄着四首诗: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