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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恪笑笑,由了她去,她身边的许多贴身琐事的确离不了芷黛,又躺了半晌,坐了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想着时辰尚早,也不午寝了,让人备了马,出府去了。
三日后,便传来新科状元马伟杰与顾府嫡次女议亲的消息,在北静王派人来前断了他的念想。马伟杰亦是书香世家的子孙,但马家已渐没落,要配顾家嫡次女还稍稍差一点,但其胞姐乃是陈留王正妃,又请了延平郡王妃亲自说媒,给顾家做足了脸面,也算是勋贵之家对清流文人的一次低头。不论顾府中是否有人有什么别的心思,素来看重名声的顾家当家人顾三爷定不会拒绝。
却说姜恪离了静漪堂,华婉一阵恼怒后,心中是愈发沉闷起来,她既恼王爷将平民作蝼蚁对待,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崇尚的人人平等的原则,又恼自己怎的就如此计较,不是同个时代的人,又如何能要求人家能有与你一样的思想觉悟?先前都想得明白的,既然到了这里,入乡随俗便是。她也一直这样做,迎合着王爷不让她对自己冷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是了,为何现下却恼起王爷来了。
华婉扶额轻叹,她也不知自己的心态何时竟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历来羡慕谢道韫那般和风霁月的人儿,人若不想自伤,必得先处世不惊,宠辱无挂,她原以为自己能做到,能将一颗心保护的好好儿的,可不知何时,竟起了这么大的偏差,她竟开始责备王爷不能与她同心相知,她竟开始为王爷与她之间相差的数百年而失落。
这究竟,是福是祸?
华婉沉眸不动,心中没有那少女初怀春的悸动与欢喜,反而是越来越慌恐历史进程。她不敢肯定,豫王究竟可是良人?
直到了晚膳时分,王爷仍旧未归,今儿是沐休,原本以为她会在静漪堂用晚膳,却不知中午出去了哪里。华婉从贵妃榻上坐起,躺了一下午,混混沌沌的想了好些东西,如雾中探花,始终不得要义。
清意打帘子进来,先行了礼,再道:“王妃,王爷说晚膳不回来用了,却赏了桌紫铜火锅与一壶梅子酒来,还道,晚上会尽早回来,请王妃晚些再安置。”
华婉微怔,挥挥手道:“那就火锅吧,你主张着就是。”
豫王得了北疆的消息,照例要给诸葛晖一份儿。诸葛晖捋直了半白的胡须,他穿了身朱子深衣,半隆寒的冬日,他将两边的衣袖挽得老高,露出大半截枯瘦□的胳膊,披头散发的,冠簪在髻上摇摇欲坠,在房中又蹦又跳,挥着一支硕大的斗笔,在雪白的墙上飞书狂草。先生爱模仿嵇康之流的魏晋名士,没事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号称是“真名士,自风流”,房里的小厮见惯了先生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习以为常的在旁伺候着。
那面好好的白墙没多久功夫便满是墨黑的笔迹,小厮看不出那笔力字迹是好是坏,只惋惜好好的一面墙又糟蹋了,明儿一早还得禀了王妃,派人来重新糊上。
诸葛晖猛然顿笔,将斗笔往地上一掷,黑墨飞溅,大片大片的沾上了他的衣裳,他丝毫不在意,仰头狂笑三声,拎起边上的酒坛就往嘴里灌,大口大口的痛饮。
一坛子美酒,地上淌了一滩,也不知多少是喝进去了。小厮见他发完痴了,忙上前,将王爷写的条子递给他。王爷爱才,对先生很是礼遇,亲自吩咐过,若是遇上先生发起痴病,不许打扰,候着就是。
诸葛晖一扔酒坛子,接过条子看了一眼,方才癫狂的神情尽数褪去,似是混沌沧桑的双眼满是犀利,看完了,将条子丢尽了炭火里,烧成灰烬。
见那小厮仍旧候着,张口问:“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否?”
那小厮恭恭敬敬的答道:“王爷说,此时,先生若有计较,便尽快说来,还道,素知先生仰慕魏晋之风,不若也与当世清流往来,知己难求可遇指不定就有了。”
老头子嗤笑一声,狂道:“那等名流之士岂是说有就有的!王爷体恤我老头子孤身寂寞,即便找不到知己,也要承王爷的情,去看看那些个钻进名利里的名士!”若是旁人说了如斯狂妄之语,小厮早就喝斥过去了,但先生非常人,小厮只是连声称是,好歹先生应下了王爷的嘱托。
等那小厮一走,诸葛晖一屁股坐到地上,拿着羽扇,细细思索起来。王爷是想在北静王前控制了那股清流的势力。从古至今,最刁钻的便是这些科举出生的士子,满口仁义道德,不论谁争皇位,他们的立场都不偏不倚,只忠于天子,伪善的很,一点没有嵇康之流的豁达不羁,他老头子最是瞧不起这类人。赵王与北静王勾结起来,想要谋算天下士子的舆论风向,王爷如此行事,未雨绸缪也好,马伟杰是个懂分寸也有自知之明的,想来不会坏事。
诸葛晖毕竟不是青壮,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一会,地潮冷不丁的浸上来,身子骨酸痛的很,他便爬了起来,爬到卧榻上躺着,那羽扇便随手丢在了地上。
皇上急着想生个皇子却不是为了承嗣,国赖长君,即便有了皇子,皇上的身子也撑不到皇子成人,这皇位,迟早是豫王爷的,虽不知王爷与皇上有什么龃龉,但两位都是明事理的,太宗这一脉,如今能依仗的只有豫王。赵王定是想明白了这一样,且皇上龙体总不好,他也急了,竟想与北静王联合了,谋得大位,再掌控舆论,得个名正言顺。赵王要的太多了,既想那九五之位,又想博个贤名,过分贪婪,到最后血本无归的大有人在。诸葛晖摇摇头,一双犀利的眸子渐缓下来,若不是先帝去得早,皇上又身子孱弱,哪能让赵王蹦跶到现在。
诸葛晖深叹了口气,兵灾,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