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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成认出了他,说邢五就是之前鼓动他和吕茵等人到大帅府闹事的那个俄文先生。之前在天津的时候,宋老板也看到了他,少帅,你说这个人是不是长了两个胆子?”
楼少帅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他这么明目张胆的露面,咱们还不能轻易动他。”罢工已经吸引了不少记者,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谨言拉过楼少帅的一只手,十指交握,但,总有收拾他的时候,连同他背后的人一起收拾。
罢工第三天,除了杨老板和安老板和工人代表谈过,李谨言非但没有露面,连句话都没传出来。
罢工第四天,毛刷厂在被服厂车间重新开工的消息,开始在罢工的人群引起骚动。
罢工第五天,火柴厂和蜡烛厂的两位老板分别向李谨言租借厂房,重新雇佣工人开始进行生产。这几家工厂制作的产品并没太大技术含量,教会工人使用机器之后,在质量上把一下关,就再没有太大问题。
罢工第六天,毕业后同样到子弟小学任教的张建成带领许多校友,到罢工的人群前进行了演讲,劝说大家不要被有心人煽动蒙蔽,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同日,杨聘婷等学校里的先生,带着子弟小学的学生们,到了罢工工人聚集的现场,很多工人的孩子都在其中。
他们看着自己亲人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到这些孩子,很多参与罢工的人都低下了头。
当天,就有很多人离开了罢工队伍。
第七天,带头的几个人发现,有一多半的人没有再到现场集合。来的两百多人中,很多人的也开始摇摆不定。
“这样下去不行。”化名黄先生的邢五对领头的几人说道:“必须壮大我们的声势!”
邢五从怀中取出几份报纸,一一展开在众人面前,“大家看看,这是英国人的报纸,这是俄国人的报纸,这是上海和京城的报纸!这上面都有我们的消息,上面都写着,我是在为自己的正当权利做斗争!很多人都在声援我们,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坚持就能取得胜利!”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了两份报纸,一份赫然就是时政新闻。
“大家再看看,这是关北的报纸,上面写的是什么?!竟然说大家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士鼓动!谁心怀不轨?是那个写下这份报道的人!是那个在背后操控这份报纸的人!是谁?大家告诉我,是谁?!”
邢五大声的喊着,脖子上暴起了青筋,两个记者在一旁拍下了这个画面。不过,哪怕邢五说得再慷慨激昂,参与罢工的人群却越来越动摇。
事情的发展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更多的工钱没有拿到,更好的待遇更是想都不用想,家里已经快十天没有进项,孩子们从学校回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爹,娘,你们为什么不做工?我们现在的日子不比以前好吗?”
是啊,难道他们现在的日子不比以前好吗?
很多人猛然间醒悟,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可想要再回厂子里做工,却发现三家工厂都是厂房大门紧锁,找到新的厂房去,门卫根本就不让他们进去。有管事的人出来,直接告诉他们,这里是临时厂房,在这里做工的工人都已经招满了,没活给他们做了。
这些人全都慌了。
他们这才想起,鼓动他们罢工的人只说李谨言和工厂老板会服软,却没告诉他们,若是对方不管不顾的直接辞退他们,他们的生计该怎么办?
“诸位也别为难我,我也只是个给人做工的。”管事抓下头上的瓜皮帽,呵呵笑了两声,“诸位不用急,老板可没说辞了你们,大家都会有活干的,早晚的事。我这还忙着,就不奉陪了啊,大家都回家去耐心等着吧。”
一番话说的在理,可怎么想都不对。
这回家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群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咱们去告他们!像黄先生说的……”
“告个屁!你告什么?说他们不给咱们活干?是咱们要罢工的。和谁告,和洋人?”
“都是那个姓黄的还有那个倒霉厨子撺掇的!否则咱们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对!都是他们!要不是他们,咱们现在还在工厂做活!本来这个月的工钱都要发了,这下子什么都没了!”
“对啊,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十二块大洋的工钱,够我一家一个月的嚼用还多,我怎么就这么贪心!”说话的汉子蹲到地上,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他们的错,咱们找他们去!”
“对,找他们去!”
人都有从众心理,之前的罢工是这样,现在将所有过错一股脑的推到领头的几个人身上,也是一样。
他们承认自己犯了贪心的毛病,却不认为主要的错在自己身上。
是那个姓黄的,还有那几个领头的!
气势汹汹的工人们冲到了昨天聚集的地点,邢五还在激动的演说,就发现他对面的几个人神情不对,回过头,那些急红了眼的工人们已经冲了过来……
混乱的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汉子彼此打了个手势,一个人悄悄退了出去,另外几个则盯紧着之前在一旁拍照的记者,见他们拍得起劲,一个汉子掏-出怀里的哨子放进嘴里。
尖锐的哨音让混乱的人群霎时一静。
在关北城生活的人都清楚,这哨声代表了什么。
很快,穿着黑色警服,拿着警棍的警察就从四面聚拢过来,工人们开始不安,那几个记者却突然兴奋起来,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警察一动手,照片就能上报,添油加醋的写上一番,管他真相是什么,钱就能到手。那帮洋人出手大方,要不是为了大把的钞票,他们能千里迢迢的到这地方来?
不想,警察们只是将人群包围,并没马上动手,赵局长这次亲自带队,李三少的吩咐,他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清了清嗓子,赵局长开口说道:“接到报告,这里有人闹事!”
工人不说话,赵局长接着说道:“闹事的人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明摆着呢?刚才他们还对地上这几个拳打脚踢……
等等!
有稍微机灵点的,回过味来了,立刻一指躺在地上呻--吟的邢五等人,“是他们,就是他们闹事!”
“恩,对!”找局长装模作样的走过去看了几个人一眼,说道:“这几个就是之前警察局一直在追捕的盗匪,全都带回去!”
于是,地上几个被揍成猪头的家伙,死狗一样的被拖走了。
几个等着拍摄“惊险”画面的记者,也被几个面相凶狠的大汉按住了肩膀。就连躲在暗处没有露面的人也被逮了个正着。
等那人被带到面前,赵局长当即认出了他,铁路局的吕程中,被关进城外监狱的那个吕茵的父亲、
虽然吕茵闹出事之后,吕程中新爬上的副局长职位就被撸了下去,可他还是想方设法在路政处留了下来。赵局长没想到,这件事他竟然也会牵扯在里面。
至于现场的这些工人,赵局长也告诉他们,帮忙抓到这些匪徒,大家都有功劳。
他话音刚落,一直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李谨言,李成,杨老板和安老板从车里走了下来。
见到他们,工人们开始骚动,他们想说别辞了他们,他们想干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是在看到李谨言时,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曾在收容所里住过,李谨言几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怎么会做下之前那样的糊涂事?
“我知道大家都是被有心人鼓动的。”李谨言站定,语气不再如以往的温和,“但错了就是错了。”
人群中不再发出声响。
“今天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敢对着老天说,我李谨言没有对不住诸位的地方,杨老板和安老板也不是那样黑心黑肠的,可大家是怎么对我们的?!”
“对工钱不满意,可以提,对伙食不满意,也可以提,甚至对工厂,对我本人有意见都可以明摆出来说!为什么因为几个被工厂辞退的人,再加上一个外人的几句话,就闹出这样的事?闹出事了,大家又得到什么了?要是我和杨老板,安老板现在就把你们都辞了,我们完全能另招工人,有的是人吃不饱肚子!可你们能得到什么?”
“李少爷,我们错了,别辞了我们!”
“千万别辞了我们,我们错了!”
“我猪油蒙了心,您大发慈悲,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孩子啊!”
有求李谨言的,也有求杨老板和安老板的,说话间,不少人都哭了起来。在来关北之前,他们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有吃有穿还有房子住,孩子还能上学识字,他们之前到底是闹腾什么啊!
真当了白眼狼了啊!
“安静!”
李谨言提高了声音,等到工人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才接着说道:“这件事,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也是给我的。这件事,我也有错。”
说到这里,李谨言顿了顿,“我不会辞退大家,但是,凡是参与这次罢工的工人,本月的工钱,都要扣除,从下个月起,连续三个月按照试用工发工钱,三个月后表现好的,重新成为正式工。”
这番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扣钱不要紧,试用工也有八个大洋。只要能保住这份工作,就谢天谢地。
“还有一件事,”李谨言话锋一转,“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每个工厂里都会成立工会组织,由专人负责,大家要是意见,可以让工会来提。大家提出的合理意见,都会被采纳。像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不会再出现。”
成立公会,是沈和端向李谨言提出的,考虑过后,李谨言采纳了他的意见,并且将这件事交给了他来负责。再从政府里调出一些人来配合他。
曾留学法国,又和第二国际有些关系的沈和端,做起这些工作,肯定会事半功倍。
李谨言说完这番话,又分别请杨老板和安老板对自己厂子里的工人讲话,相信过了今天,这些人肯定不会再轻易被人煽动了。今天的事情也成了工业区的其他工厂处理类似事情的范例。
大家都是为了生活,事情可以有商有量。但凡不是黑心到底的,是不会做出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的。
等到工人们散去,杨老板和安老板也告辞离开了,三天后工厂就要复工,他们这几天都会很忙。
李谨言转身走到车旁,却看到了骑马走来的楼少帅。
“少帅,你怎么来了?”
楼少帅没说话,只是在马上向他伸出了手,李谨言眨眨眼,明白了,把手放到楼逍的掌心,下一刻,就被拉到了马上。
马鞭挥起,黑色的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初春的风带着一丝微寒,拂过面颊,却仿佛能瞬间拂去所有沉郁。
马越跑越快,李谨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连日来的憋闷,疲惫,都在纵马驰骋的瞬间一扫而空。
景物掠过眼前的速度开始减慢,李谨言拍了拍脸颊,发现楼少帅纵马跑进了一片林子,护卫都被他甩在了身后,远远的,还能听到马蹄声。
“少帅?”
楼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李谨言的下颌,吻住了他的嘴唇。
邢五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刑讯室内,萧有德负手站在他的对面,正面带笑容的看着他,“邢五少爷,你好啊,或许,该称呼你一声五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