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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已经出现过乍露还敛的微光,又过了几分钟,到四点正,海军向海滩发起炮轰了。支援登陆战的全体战舰,以不到一秒钟一发的速度万炮齐放,震得夜幕晃晃摇摇,犹如颠簸在滔天大浪中的一根巨木。每打一炮战舰上就是轰然一声,引起船身一阵动荡,四下浪立涛涌。狂抖乱颤的夜幕也就给撕裂了那么短短的一刹那,露出了漫无际涯的一片茫茫。
第一阵排炮过后,接着就是零零落落的炮击了,仿佛急风暴雨已过,四下几乎又是乌黑一片。震尔欲聋的炮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听去就象一列旧式的蒸气列车在全力上坡时发出的嘶鸣。再后来连炮弹在空中飞过的凄厉的呼啸也都听得见了。海滩上仅有的几处分散的焰火一下子全扑灭了。
头一批炮弹落在海里,不痛不痒地远远掀起了一排水柱,但是随后接二连三的炮弹就在海滩上开了花。黄金色的海滩顿时苏醒了过来,仿佛一堆死灰,轰地一下又燃着了。
海岸树林与海滩的交界地带到处冒起了小朵的火苗,偶尔也有颗把炮弹打过了头,那着火的树林子就是很大一片了。火光勾勒出了海滩的轮廓,闪闪烁烁的,好似深夜里远远望见了一个海港。
或许是海岸上有个军火库被炮弹引爆了,一团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海滩的一角。几颗炮弹又打在火光正中,于是火焰更是一窜半天高,卷起黑里带红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炮火把个海滩直打得整个鄱了过来,这才向内陆延伸射击。
此时舰队炮击的方式也已经从容多了,一炮接着一炮,好象漫不经心似的。几艘军舰一批,来放了一阵炮,又掉头驶去,再换一批来轰。军火库固然还是烈焰烛天,海滩上的火却多半已经有烟无焰,到夜幕揭起、曙色初临时,浓烟已经飘散了大半,露出了一弯海岸。
运兵船内载船舱里的种种声音可就低沉多了,也刻板多了,就象乘地铁似的,耳边老是隆隆有声,讨厌极了。吃过早饭以后,舱里的电灯就开了,白色的灯光,昏昏然若明若暗,把许多阴影投在那一个个舱口和一层层吊床上,可也照亮了士兵们的脸。
提着步枪的士兵们有的集合在过道里,有的侧拥在通往舱面甲板的梯子周围,所有人眼巴巴的朝着不到半平方米的舱口望着,似乎是在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听着舱外传来的炮声,马跃腾只觉得心焦。绕着舱壁铜板回荡的隆隆声一旦大了些,他的两腿就会不由自主地一抽。他一直在默默自语,莫名其妙地老是念叨着一些谁都听不明白的话。
“该死的!那群陆战队的狗杂碎,把老子逼在这鬼地方听炮声!”
间里闷气的炮声响个不停,马跃腾时而还可以在炮声中辨出一些说话的声音来,可也只能听到一言半语,转眼又都听不清了。各排都乱哄哄的各有各的闹声,象飞过一只小虫般在耳边嗡嗡响上一阵的往往是排长的声音,隐隐约约,惹人心烦。
“大家听好!到了岸上谁也不许走散。一定要保持集中!保持集中!”
比起别的排来,侦察排人数少,不起眼。这会儿一名军士正在给大家讲上登陆艇的事,马跃腾愣愣地听着,脑子中幻想着在岸上奋勇杀敌的模样。
“好了!,”
军士的声音很轻。
“虽说咱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现在海滩上敌人,已经被陆战队肃清个差不多了,咱们只家上岸就行。”
见大家伙都没有注意听自己的话,王茂林皱了一阵眉头,这才继续往下说。
“咱们在登陆艇甲板上的艇位编号是二十八号。这个地方尽管大家也都能找到,可咱们还是得一块儿上去。大家注意了,谁要是到那时候才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上,那就麻烦了。上去以后就不准再下来。”
“听见没有,哥儿们,别忘了把你们的“家伙”也带上啊,”
一个怪叫声刚落,就引起了一阵哄笑。王茂林一时似乎有些恼火,可是马上却又慢声慢气的说了一句。
“好了,兄弟们,什么都能忘,只要别忘了带你的家伙就行了!”
于是大家又笑了起来,家伙对于男人而言有双重含意,但对军中的男人却有三重含意。
在大家笑起来后,作为排长的王茂林也跟着一阵笑了,笑得连别人也受了感染。
“说真的,要丢下我倒宁可丢下这支半自动,因为你想呀,咱们到那儿一登陆,海滩上要是有接客的印度姑娘儿,我没带家伙只能干瞪眼,能不气得一枪崩了自己吗!”
笑声顿时响彻着整个船舱,这倒缓解了战时的紧张。
在众人说笑时,哨声响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舱壁上的扩音器中传出有些沙哑的声音,“十五号艇位快上!”
于是就有一个排的士兵登梯而去。
身边弟兄说话的声音顿时轻了许多,马跃腾知道尽管兄弟们平日里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但实际大家的内心都紧张得要命。
“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队伍先走呢?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紧张,怎么受得了呵。”
马跃腾在心下埋怨着,脑海中浮现起在缅甸的寺庙中求的签,那是一个下下签,或许这一次自己准是凶多吉少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中,扩音器中才传出28号艇上艇的声音。
侦察排的43名官兵挨挨挤挤地上了梯子,出了舱口,在舱口外又乱哄哄地转了分把钟,才接到准备登艇的命令。清早甲板上滑得很,他们顺着甲板只能慢慢儿走,一路上跌跌撞撞,恨得直骂。
来到挂着那艘登陆艇的吊艇架前,草草排成了一列纵队,又只好停下来等了。一股压抑的气氛在官兵间弥散着。船上那么多登陆艇,登艇放艇先后快慢各各不一。有的早已载满了兵员下到水里,正围着大船在那里打转,好似拴在皮带上的小狗。
艇子里的人都在向大船挥手,遍体银灰的艇身、晓色里蓝蓝的海水,映得他们脸膛的皮色恍若鬼物。平静的水面看去宛如一片油海。近处,一条登陆艇正在上人,又有一条登陆艇刚刚载满,正在下水,吊艇架的滑轮不时吱吱嘎嘎发响。可是甲板上大部分士兵却象他们一样,都还在等候令下。
装得满满的背包压在背上,马跃腾的肩膀都发了麻了,步枪的枪口又老是要跟钢盔碰撞。
“这该死的背包,***说什么是最舒服的,背着总是***别扭!”
“也许是带子没有弄好吧?”
宋平轻声劝导着战友。小伙子声气不大自然,带些颤抖。
“龟孙子才弄得好,”
马跃腾大声叫着。“这边舒服了那边就痛。反正我这个人就是不能背背包--我是只长骨头不长肉的!”
哩哩罗罗说个没完,不时还对宋平膘上一眼,看看他是不是还那么紧张。跺了跺脚,嗅了嗅船甲板上那股特有的怪味儿:里边有油味儿,还有大海里的鱼腥味儿。
“咱们什么时候上?”宋平又问了一句。
“上什么上,都***急着赶去投胎了!”当然马跃腾没有说出这句话来。
海滩上空仍有炮弹在飞。在曙光里看去,整个海岸上一片浅绿,沿岸飘着一派淡淡的袅袅青烟。
远处的海面上有一批登陆艇在那里打转,紧靠海滩的一带的树林已是一派光秃秃的残破景象,这是炮火给滩头例行的洗礼。想来那里的树林一定是树叶尽脱,只剩下柱子般的一截截了,着过火的一定都烧得一团乌焦了。
“那他们干吗还不上来?”
马跃腾说着,把钢盔往脑后一推。
“这班王八蛋真干得出来!叫咱们就这么等在甲板上,弄得不好一颗炮弹飞来,老子们的脑袋就得搬家。”
“你听见印度阿三打炮啦?没准他们的炮兵阵地早就被陆战队和攻击机给炸碎了!”
望着海岸的宋平的声音并不大。
“那也不是说印度阿三就没炮呀!”
话落马跃腾就点上一支烟,闷闷地抽起烟来,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枪托,仿佛枪随时可能掉到水里一般。
一颗炮弹在头顶上飞啸而过,马跃腾不觉打了个闪缩,吊艇架的结构挺复杂,有一部分就悬空在水面上。背上套着个扣得紧紧的背包,还要带上一支步枪、两条子弹带、几颗手榴弹,外加刺刀、钢盔,本来就觉得两个肩膀连同整个胸膛都象给扎上了止血带似的,透气困难,手脚发麻。何况现在还要走过一条架空的跳板上登陆艇,这个惊险劲儿,真无异披着全副铠甲走钢丝。
终于,侦察排接到登艇的号令了,上士排长王家茂紧张得直舔嘴唇。大家一步一挪,顺着跳板往外走。眼睛千万不能朝水面看,这是最要紧的一条。
他心里在想:自己是个士官,万一掉到水里,那洋相可就出大了。身上背着近四十公斤的装备,要是真掉到海里不还得淹死么!……而且自己还不会水!
到了登陆艇边儿上,他就一纵身跳到艇里。背了那么重的背包,害得他差点儿还摔了交,扭了脚踝。一到这悬在空中轻轻晃动的登陆艇子里,大家顿时都兴高采烈起来。
一个跳进艇内的战士嚷了一声。
“瞧呀,老马来了!”
只见马跃腾一步挨一步的,从跳板上战战兢兢过来,皱眉、傻乎乎似的,把大家全逗乐了。马跃腾来到登陆艇边,满脸不屑地瞟了船里人一眼。
“就你们那模样,哪象是侦察排!像咱这……这叫……嗯!舞步!”
“得了吧,你这头老马,心里害怕就是害怕啦!”
艇内的众人笑成了一团,在笑声中,马跃腾似是难看的笑了笑,但心下却很轻松,自己排里的这帮老哥儿们间的感情就是如此。
就在众人说笑时,宋平根本就是跌进登陆艇里的。
“这狗**军队肯定是和奸商勾结!才***没梯子我敢打赌,上登陆艇摔伤兄弟的准保比战场上的伤亡还大!”
“哎,滚你的蛋!**军队,你可也不就是**了!连***我们都骂了!”
旁边的战友这一骂,大伙的笑得就更欢了。
方头的小型登陆艇的柴油机喷吐着黑烟发出咚咚的吼声。这种老式登陆艇大致有20来米长,3米宽,形状象没有盖的皮鞋盒子,在背后装了台发动机。
运舱里,前跳板不断受到海浪的冲击,时而发出刺耳的响声,从隙缝里钻进来的水已经积了过脚面深,哗哗地在舱底冲来冲去。
马跃腾本来还想提防着点,不要弄湿了鞋,可现在也顾不上了。登陆艇兜了一个多钟头的圈子,转得他都头昏眼花了。时而一片冷丝丝的水珠飞来,打在身上,冷不了使人一惊,真有点不是滋味。
第一批部队已经在刻把钟以前上了岸,此刻远远有些轻微的枪声,那就是海滩上在交火,噼噼啪啪的,听上去枪声似乎并不密集,但远处的天际间,却不断传来隆隆的爆炸声,从凌晨时分,陆战队搭乘直升机出去之后,沿海的交火并不激烈。
或许是因为无聊,马跃腾不时探起头来,从舷外向岸上了望。
隔着近六公里的海望去,岸上仍然看不到作何人影,但是可以见到战斗的模样,如雾般的硝烟,正向海上冉冉飘散。偶尔还有三架一队的俯冲轰炸机汪的一声当头掠过,向海岸上直飞而去,迟迟才送回来引擎嗡嗡的余音,在空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