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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九年的仲夏渐渐到了尾声,可也到了最艰难的日子,压迫人的暑热,热气横立在大地上,空气也变得透明流动,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连要饭的人都不想出来了。
傍晚,明德门前几个守城的士兵懒洋洋地倚靠在城墙根,不时从桶里舀一瓢水浇在自己身上,
“娘的,老子命苦,连井水也变得滚烫!”一名士兵低低地骂道:“那些官老爷可以穿皮裘抱小娇娘取暖,老子却得呆在这毒日头下,还穿这么厚重的盔甲。”
“六郎,你这话说得怪异,大暑天哪有穿皮裘取暖的?”
他身旁的一名黑胖士兵‘嗤!’地一笑,用胳膊肘拐了一拐伍长,低声嘲讽道:“我看六郎是热昏了,尽说胡话。”
伍长是个近四十岁的老兵,他嘴一撇,不屑地道:“你懂个屁,六郎说的是杨国忠,人家用冰砌墙,当然是穿皮裘抱女人。”
嘴上说着,却看见十几个黑瘦的唐军牵着马远远走来,身上的军服褴褛,那些马和他们一样瘦,脚步沉重,不停地喷着鼻息,伍长慢慢站了起来,脸上肃然起敬。
守城的唐军纷纷站起来,默默地看着这伙衣裳褴褛的唐军走进了城门,那胖士兵碰的了个钉子,心中正有气,见这十几个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唐军走进过去,不由冲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穿得这么破烂,却跑到长安来丢脸!”
伍长大步上前,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头皮,骂道:“混蛋!这是安西的边军,人家在打仗,你却躲在这里纳凉,亏你有脸说。”
这十几名唐军正是跋涉万里,进京送奏折的武行素一行,他们日夜奔驰,一路换马,仅一个月时间便赶到了长安。
李清嘱咐他们去见高力士,可此时正是天已黑,高力士尚在宫中未归,十几名唐军皆已疲惫之极,纷纷倒在高力士府前的几棵大树下沉沉睡去。
一直到次日天麻麻亮时,高力士的马车才终于返回府中,他这些日子也累得疲惫不堪,既要代李隆基批阅奏折,又要侍侯这位主子风花雪月,应付他为讨好贵妃而层出不穷的点子,昨日晚上,花二十万贯做成的冰宫轰然倒塌,压死了十几个太监宫女,他处理了整整一夜。
高力士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他吃力地坐直身子,透过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大蓉树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名士兵,几名家人正在轰他们走。
“算了!由他们去,安静点不行吗?”高力士挥了挥手,“快些进府!”
这时,台阶上一名门房跑了下来,站在马车前禀报道:“老爷!他们是安西军,说是有大事找您”
‘安西军找我!’高力士念头一转,立刻醒悟,‘难道是李清不成?’
“问问他们有什么事?”
片刻,武行素被带上前,他在马车前行了军礼,从怀里取出李清的奏折,双手递了上去,“这是我家李都督给大将军的。”
高力士取过奏折,却没有看它,他再一次打量这些士兵,见他们已经纷纷从地上爬起,个个军服破烂,脸庞黑瘦,高力士眼中不由露出惊讶之色,“你们是从石国来的?”
“是!”武行素躬身再行了一礼,“都督说事情紧急,我们不敢耽误,日夜兼程而来。”
“我知道了!”
从石国到长安何止万里,高力士心中忽然有一丝感动,他回头对家人道:“这些都是我大唐的梁柱,将他们领进府去,给他们好好吃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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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东驶来,悄悄地停在了高力士府第的后门,一名戴着竹笠中年男子飞快地下了马车,早已守侯在门前的管家立刻将他领了进去。
“阿翁,你找我吗?”中年男子闪身进了书房,他取下竹笠,赫然就是被废的前太子李亨,或许是没有当太子时的患得患失,他精神却好了很多,只是脸色依旧和从前一般惨白。
他被封为东闲王,依旧住在原来的忠王府,刚开始时他不得随意外出,有专人监视他的一言一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隆基对他的监管也渐渐松了,李亨每月也能偶然偷偷外出了一两次,逛逛旧时街巷,品品酒楼茶馆,成了名副其实的闲王。
今天天刚亮,高力士突然派人来请他,说有急事相商,李亨不敢怠慢,偷偷溜了出来,此刻他平日的悠闲已经荡然无存,表情异常严肃,目光锐利,俨如从前的太子李亨。
“我知道王爷出来不易,咱们长话短说!”
高力士笑容可掬,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方才回到座位上,不紧不慢地道:“我找你其实是为广平王之事。”
“俶儿?”李亨一惊,李俶是他能否踏入大明宫,登上太上皇宝座的唯一希望,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正如李清在废太子时的猜想,李隆基至今也没有立新的东宫,时间是一切事务的试金石,在永王和庆王长时间未能入主东宫后,李隆基的其他儿子也纷纷将目光瞄向了那个令他们神往的殿堂,作为废太子李亨,在他悠闲的背后,也从未放弃过希望。
他的儿子,父皇曾经最看重的皇长孙,又得到高力士全力支持,未必没有入主东宫的可能,为了不连累他,这两年来,他也仅仅见过儿子三次。
高力士见他吃惊,不由微微笑道:“王爷不要吃惊,并没有什么坏事,相反是件好事。”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望着李亨道:“我今天接到一个奏折,思量了很久,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高力士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注视着墙上的‘松下弈棋图’,半天才缓缓道:“支持广平王入主东宫,我也是受了一个人的影响,他和我一直是此事上的联盟,有时候他的作用甚至还超过了我。”
高力士忽然转过身,眼睛里流露出神秘的笑意,“你猜猜看,此人是谁?”
李亨愕然,比高力士还要有用,会是谁,贵妃娘娘吗?还是李林甫?
“王爷是想不到的。”高力士笑着摆了摆手,“不妨想想天宝四年的上元夜,那一回东宫多了一位太子舍人。”
“李清!”
李亨恍然大悟,随即惊喜的目光又黯淡下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李清支持儿子又能怎样,他的能量太小。
高力士见李亨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高力士也不说破,只淡淡笑道:“我想让广平王去一趟石国,历练一年,不知王爷可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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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脆的钟声在兴庆宫上空回荡,这是皇上午睡已醒来,当值的太监和宫女立刻忙碌起来,端汤奉茶,个个疾步匆匆。
李隆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房间里清凉的微风使他的午睡分外香甜,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格外抖擞。
屋外虽然是烈日炎炎,但房间内壁又砌了层冰墙,再加上通风良好,使人感觉到清风习习、凉爽如春,李隆基走到窗前,却意外地发现桌上有一份奏折,他笑了笑,想必是高力士遇到了无法决定的大事。
这是他最满意高力士的地方,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事自决或批转中书省共议,大事向自己禀报,孰重孰轻,捏拿得恰到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