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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位新的“主人”,尼亚除了“不太一样”这种含糊的形容之外,并没有给出太多的描述,无论是有所顾忌还是其他……如尼亚所说,他只能靠自己。
然而列乌斯请他坐下,亲手给他斟满地狱酿造的美酒,却只是跟他聊了聊天。如果埃德没有看错的话,它的眼神几乎能用“慈爱”来形容,仿佛是接待一位许久未见的、亲近的后辈,让埃德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寒栗。
它问起他这几天的经历,像在关心他旅途是否劳累。埃德在一阵茫然和忐忑之后干脆实话实说,从差点浑身长虫到被送给般多亚的领主,不得不演了一场滑稽戏,通通倒了出来,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有种在对长辈抱怨和倾诉委屈的错觉。
他甚至大着胆子喝下了那杯酒。味道其实挺不错,有种清冽的,仿佛冬日松林的气息。
“真希望有一天也能跟我的儿子……像跟你这样聊天。”列乌斯轻声叹息。
埃德差点把酒呛进了气管里——说好的恶魔没有家族观念呢?!
然而列乌斯仿佛只是随口感叹这一句,而埃德的胆子也还没大到问它“您儿子是哪位它去了哪儿是不是不太听话”之类。
门外那只鸟又唱起歌来,那声音清晰地传到书房之中。
应该是有别的客人来访,列乌斯却仍不紧不慢地跟他说着话,问他喜欢吃什么,像是打算给他准备一场宴会。
埃德本能地想要拒绝,又忍住了。
一场宴会……也没什么不好。
而后一位简直跟精灵一模一样的侍女把他送到了客房,如果不是她在微笑时候露出了一口食人鱼般尖利交错的牙齿,埃德很可能会忍不住跟她多说几句话。
他终于有了一点独处的时间,而且可以确定是安全的。虽然明知自己该保持警惕,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他太累了……又累又饿。
没有日月,他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在地狱里待了多久。除了在般多亚控制不住地睡过去的那一小会儿,他没有休息,没有吃东西,只在被那个紫章鱼抓住之前小心地施法给自己弄了一点水。在喝下那一杯酒之后,还被体贴地询问了“爱吃什么”之后,这会儿他只觉得饿得能把自己都吃掉,又困得闭眼就能昏死过去。
可他不敢睡。着看似平静的地方透着莫名的诡异,待得越久感觉便越强烈。那位温文尔雅的领主也是一样,它看起来太过真诚,却又一直避重就轻……他摸不透,更不敢接受来自一个恶魔的,毫无来由的“真诚”。
而且……他也怕一觉醒来,会变成自己也认不出的样子。
他挠着自己的手臂,那些鳞片没再增加,却开始发痒,摸上去也不像之前那么光滑,更加粗糙和坚硬,还分明长大了一些。
再长一长,说不定还会蜕皮,他就可以存下来,留作日后吹嘘这一段冒险经历的证据——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仔细看的话,那鳞片并不是黑色,而是深蓝……是他喜欢的颜色。
说出来太过自恋,但他确实挺喜欢自己眼睛的颜色。
“像缀满星辰的夜空。”——瓦拉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异化,有时会显现出一些你内心深处的欲.望。”
走在森林里的时候,尼亚曾这样告诉他,“比如,你大概想过变成一条龙,所以你会长出鳞片而不是触手,再乱来的话,说不定还能长出角来;你喜欢蓝色,所以你的鳞片是蓝色……但你并不能真的变成一条龙。”
只会变成一个龙不像龙,人不像人的恶魔,连灵魂也一点点扭曲。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绝不能再轻易施法。尽量拖延时间,保住小命……保住自己的意识。他的朋友正在想办法把他弄出去,他并不需要太过冒险地孤注一掷。
……所以,还是要等人来救吗?
埃德沮丧地一头撞在床柱上,斜插在腰带上的剑也咚一声撞上雕花的床头。
他把剑解下来,翻来覆去地看。按照冒险故事的主角们无敌的好运,这柄剑应该是一件十分厉害的魔法武器……它也的确能对恶魔造成他意料之外的伤害。
连列乌斯都说了——“他或许是它等待已久的归宿。”
但这会儿无论他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它形制的确古老,但锈得太厉害,剑柄上的花纹都糊成了一坨,更无法分辨出什么标记,剑刃坑坑洼洼,剑尖还断了一截,残留其上的恶魔的血既没有被吸收也没有消失,那一片暗色的痕迹还散发出隐隐的腥臭,就在他颠来倒去,又戳又敲的这一会儿,又簌簌地掉下一堆锈渣来。
它等待已久的归宿……那意思大概是,它好歹终于是烂在个人手里,而不是烂在恶魔手里吗?
他轻手轻脚地把它放下,无可奈何地倒在了床上。
而这实在是一个错误的行为——他睡着了。
等他在侍女温柔的呼唤中醒来……然后因为那口利牙而彻底清醒,晚宴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匆匆洗了把脸,换好了衣服,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要来一块精致的、织着暗纹的黑布,把那柄剑裹了裹,依然插在腰间。
这栋房子不大,所以宴会厅也不大。当埃德走入其中,视线迅速扫过,不由微微一怔。
这里,至少有一半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