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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都变乱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到了各地,这都要得益于完善的道路和驿传系统,做为元人统治核心的腹侧,按制,山东之情报于大都,不得超过两日,而近在咫尺的般阳路、济南路当然会知道得更早。
当接到这个消息时,济南路总管严忠祜根本就不敢相信,十多年的高压政策下来,几乎所有的隐患都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自中统年间便出掌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的撒吉思,更是大汗的心腹之人,称得上才德兼备,再加上驻守那里的七千汉军和三千探马赤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丢了城池。
然而猜测归猜测,事实就是从楚州前线奉调而回的汉军的确是哗变了,除了这些逃出城来的溃卒,根本没有人知道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从济南城到大都隔着八百多里,这么大的事情想要瞒是瞒不住的,各地的达鲁花赤肯定已经有人报上去了,他这个总管要是晚了,只怕会被认为是失职。
上报只是其一,现在要如何应对才是最为紧要的,严忠祜在仔细盘问过那些溃卒之后,得到了一个不是十分确定的判断,当时的城中并没有骑军的存在,叛军最多也就是抢掠城池,无论城池现在在谁的手中,抢时间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做为元初名将严实的第七子,他同样有着乃父的统兵风范,也不缺乏决断,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深夜,到了凌晨时分,济南城的驻军一万人已经集结完毕,同时,十多路快马分别奔向邻近的州府及大都,以免措手不及之下为叛军所乘。
天将破晓时,一万汉军步卒踏上了前往益都方向的官道,严忠祜的想法是无论益都城情形如何,先进驻位于两者之间的般阳城,既能随时策应前方,又能阻止叛军兵祸绵延,等到与益都方面的三千骑军会合,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就将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百六十多里的路,按照脚程,入夜时能走完一大半,而如果再狠狠心,到第二日的清晨赶到也是可能的,心急如焚的他当然不想有任何变数,沿途进一步得到的消息依然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于是本就快要耗尽体力的将士们,不得不在路旁进行短暂地休息,毕竟他们不是骑军,行军要靠体力,打仗同样需要体力。
短短的近百里路,他已经收拢了数百溃兵,形势显然正朝着最坏的方向滑落,等到前锋将一个衣衫不整的文吏带过来,终于得到了看上去更为可信的消息,益都城陷落了。
“老平章何在?”来人身上带着盖了宣慰司大印的文书,上头的文字十分潦草,明显是匆匆书就的,他略略看了一眼,劈头就问。
“城破时,大使身边只有数百人,我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方才得保不失,好在叛军只顾着抢掠,并未追赶,如今大使正在般阳城中,守城之兵不足五百,不得已只能向各处求援,除了总管这里,野速元帅的骑军还在泰安州,这会子只怕也得到消息了。”
来人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很清楚的,听到撒吉思本人无恙,严忠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上去只要他的人赶到了般阳城,就能汇同骑军一块儿,稳定周围的形势,至于讨逆一事,一切都要集结足够的军力才行,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文吏有些着急。
“般阳城小,下官过来之时,叛军已有进犯之意,恳请总管看在一省同僚的份上,再施援手。”说罢,竟然一头跪到了地上。
“起来吧。”严忠祜无语地将他拉住:“不用你说,本官也知当如何行事。”
他在马上朝着四下望了一眼,整条官道两旁,全都是倒得歪七扭八的军士,五个多时辰的急行军下来,就是骑着马的他都觉着疲累不堪,何况是这些步卒。
可是来人的话不无道理,般阳城不比益都、济南那等大邑,又没有足够的守军,叛军若是急攻,只怕一个回合都挡不住,若是因为这样让撒吉思有个好歹,他难逃一个救援不力的下场,这样的话,还不如坐镇济南等消息呢。
“歇不成了,告诉将士们,平章等着咱们去救,守住了般阳城,朝廷如何且不论,严某人另有重赏。”
想要让人不惜命,只能祭出这样的法子了,好在套路虽老管用就成,军法加上许诺,总算让这些步卒们打起了精神,都这当儿了,哪还分什么前锋后队,出城之时还有几分阵型的队伍,在官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散兵线,远远看去,同那些溃兵倒有些相似,不过此时严忠祜已经顾不上了,能活着跑到般阳城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这一路较为平坦,没有什么高山险隘的阻隔,否则就算他想跑,也得顾及地形上的不利,因为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这是行军的大忌。
夹在两路之间的般阳路,实际上是在李璮之乱后,被人为地分拆出来的,为的就是不让某一处过于广阔难制,因此,般阳城不仅比不上益都、济南这样的大城,就连普通的州府都有所不如,城中的确有一些逃亡而来的百姓,这不过是战乱时节的一种本能而已。
当雉奴带着人赶到这里时,根本没有人阻止他们,原因很简单,本地的几个主官全都被撒吉思招到了益都,在昨天的夺城当中一网给打尽了,她的视线在那些低矮的城墙和空荡荡的街道扫过,顿时就失去了兴趣,一行人毫不停留地穿城而过,径直来到通向济南方向的官道上。
“人呢?”停下马儿,她疑惑地望了望前方,天色渐晚,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视线里连个活物都找不到。
“那不是?”一个亲兵左右看了看,指着路边的田野说道。
这个时节,田里头当然没有种什么东西,光秃秃的土埂被犁靶推成了一道道,不过此时,田里看上去有如丰收时的那样子,延着田埂尽是一排排的黑影,像是等着被人收割的庄稼。
雉奴带着他们打马下田,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等到肉眼能辩认的时候,从黑影中跑出来一群人,飞快地迎了上来。
“姐儿不在益都呆着,跑到这里做甚,莫非怕老齐给你丢脸?”齐宝柱隔着几步远朝她一抱拳,嘻笑着说道。
“益都有什么好......的,老爷子看着呢,左右也是无事,来你这处转转。”
雉奴随意地答了一句,眼睛却朝着他的身后瞧去,原来那一排排的黑影,是无数的步卒坐在垒头上,若不是天色黑了,根本就瞒不住人,不必说,同样的布置在官道的另一头也是一样的,她绕过齐宝柱等人,走到军阵的前面,同那些步卒一样,找了一处田埂,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
接触了这些天,对于她的脾性,齐宝柱和他身后的这些将校多少也能了解一些,别看年纪不大,对于军中的规矩一清二楚,偏生长得又是这般水灵,性子更是直拗,完全不似传说中的江南女子,也不知道大宋的土地,是怎么养育出这样的异类,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鞑子到哪里了?”
“据传音筒里的弟兄说,他们刚过双堆集,约摸还有一个时辰。”齐宝柱等人不敢同她平坐,都是弯着腰站在周围,视线突然被人给挡住,雉奴拿着马鞭子就是一个虚抽,这才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坐下。
“怎的这么慢。”听到还有个时辰,雉奴不耐地嘟了一句。
“不慢了,小二百里路呢,末将的人可不敢这么赶路。”
听她的口气,齐宝柱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么说倒像是为敌人说话,雉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咕嘟一转。
“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正要同姐儿分说。”一说到正事,齐宝柱马上坐直了身体:“在末将想来,元人有一万余人,同末将一样都是步卒,这处的地形四通八达,想要一个不漏地全歼,就凭末将这两万人只怕难以做到,可若是让他们大部都逃回去了,这仗也就白打了,左思右想,同弟兄们拟了个法子,沿着这条路的两旁设伏,怎么着也要留下个七八千人。”
“这个么?”雉奴没觉得有多出奇,她手里的马鞭子斜着举向了另一头:“你没想过,利用一下那个城池么?”
齐宝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扭着一看,已经黑下来的夜里,官道的尽头被一片突兀的黑影挡住了,他开始还有些没明白雉奴的意思,盯着那个黑影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