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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楼云把她的画像挂在了舱房床头,他纵然明知道是圈套,还是带愤下船,如今想起来更是怒不可遏,
“楼云此人,只为了他泉州市舶司一已私利不惜坏国家大事,他来这东海上,就是为了斩断唐坊和四明王家的关系,免得你我联手聚集财源,一力支持韩宰相的北伐——”
“原来王纲首还知道这些年我花的钱,一直在支持你们准备北伐——”
她冷笑着,却也不想再吵这些,
“王纲首要记得我这些年花的钱,就麻烦告诉我,我家的三郎如今到底如何了?”
她把话头一转,突然问起三郎的下落,虽然不担心他在海上出事,王世强一直提起他却总有原因。
只怕与这回大宋国使到了坊外一百里的大事有关。
她的眼睛扫过了王世强腰间的黄斑古玉,在那玉佩边还有一柱两指粗细的木板,上面三颗星辰轮转,这正是她已经从王世强身上夺走的,唐坊的进坊腰牌。
今时今日,又是谁把坊牌偷偷给了王世强?
三天前海上有大浪,坊里必定有人担心三郎在海上遇难不回,才如此急于让拥有海船的王世强进坊。
“我此番提前进坊,也要去太宰府和他们商议迎接国使的礼仪,青娘既然不担心三郎的下落,我也不好越俎代庖,只能先行告辞,不耽误青娘迎接贵客了——”
王世强听她问起季辰虎,这一回却没有顺梯而下,和她讨价还价,他知道话已经是说尽,对楼云的恨怒却是更深,一时间竟然懒得再和她废话,他寒着脸说完后,干脆利索,转身就走。
她没料到他如此,微怔之后,又看到他招呼了黄七郎一起离开,到了门前又回过头来道:
“青娘……上年我卖给唐坊的五万斤粮食,已经吃完了吧?”
脚步声响,季洪捧着一只鹁鸽匆匆走回院子里,正要禀报海上消息,他一听到王世强提起粮食,完全是威胁之意,再想起这些年坊里因为缺粮而受的窝囊气,本来就在坊中横行霸道几乎被季青辰赶出唐坊的他,马脸一变,忍不住就要跳上去发作。
然而她不急不忙地向他丢了个眼色,他心中一转,便也忍耐了下来,等在了一边。
“我们家的粮食——多谢王大官人下问。”
她自然比季洪更沉得住气,抬手把井轱辘上的围腰儿拿下,顺手叠好,放在了刚才坐在井边准备宰鸡的小板凳上,
“但我记得,海上卖粮的商人却是不仅王大官人一家吧?福建海商也是要卖粮的。”
“如此就好——”
他没有刻意去多说,从泉州港运到唐坊毕竟需要走十三天的凶险海路,明州港却只需要七天,更不要提四明王氏还垄断高丽的粮食收购,三天就能从耽罗岛运到唐坊。
他也不需要提醒她,开坊后,是他王世强一年又一年买给她五万斤粮食,维持唐坊坊众的口粮,而在卖粮时只收取成本价和海运损耗的,除了他更不可能再有他人。
她一清二楚,不需他多说。
“前几日海上台风,三郎虽然遇上了却没有出事,他被楼云救下,正在国使船上,你也不需要担心。”
乍听得季辰虎的下落,季洪已经是一脸震惊,她的神色依旧不动,知道粮食和她弟弟,是他王世强上门逼亲的凭借,微笑回道:
“多谢王纲首的消息了——”
她已经猜到给他坊牌的人,多半就是在南坊外闹事的那伙小子们,他们都是季辰虎的手下,偷牌给他,有心想让他用船去深海找人也是可能,但季辰虎在海上狡兔三窟,实在不可能轻易出事。
王世强虽然料到她会如此,不禁也暗恼她太过沉得住气,道:“如果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和往常一样差人去知会左平,我自会来见你。”
说罢,他大步而去,往年一直在她与他之间传递情书、情信的左平低头向她施了一礼,快步跟上,黄七郎见着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巴不得就此结束,连忙向她丢了一个“以和为上”的眼色,院子的九杠彩礼也不抬走,领着李黑毛等船丁们追着去了。
只余下她在院中皱眉思索:三郎在海上被楼云所救?
那绝不可能。
季洪因为听到季辰虎到了大宋国使船上的消息,有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待他脑子里转过弯来,院子里的恶客早已经走光,眼前是摆了一地的彩礼。
彩锦川缎在夕阳下如海浪一般闪烁不定,她把廊上的玉佛带盒放回了彩礼上,护海的普陀观音慈眉持瓶,在十色波光中默默不语。
“王世强说的只怕是反话,三郎从小在这片海面长大,三天前的台风又是年年必来的季风引起,他一定会带着坊里兄弟们到附近小岛上提前避开——他不可能在海上遇上风险。”
她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季青辰在自言自语。
他心中也觉得她说的有理,正要问一问王世强最后说起三郎被国使所救到底什么意思,就见她转了眸,看向了他,突然问道:
“这一回王纲首到高丽开京,可曾见过二郎?”
“并没有——”
他心中一惊,连忙回答。
他当年是仗着二郎季辰龙的势,在坊中强抢坊女成婚,结果被季青辰当场拿住,直接让季辰龙亲自出手,剥光了他绑在了坊中大街的街口,让二郎亲自抽了他一百鞭子。
之后,虽然因为二郎求情他没有被赶出唐坊,他却被直接踢到码头去卸货,开坊时他因为功劳而得到的第一街里正的职务,坊里分下来的新板屋、新板船全都被收了回去。
虽然这几年后,他立了她不得不认同的大功又重新复起,还成为了季氏货栈里掌握三百栈丁的大伙计,但他也终于明白,这坊里说了算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