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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眸色带了一点点暗绿,寻常人看不出来。”宗南山并没有看容渊,只是自顾看着眼前那盏油灯说话,“所以应该是混血。可你通身气质又说明了你的出身高贵,不会是民间的通婚,何况夏国与血羯民间通婚本来就极少。
你刚才说过是阿昭从虎口下救了你。阿昭不是喜欢揽闲事的人,也从不滥发善心,你是用什么作了交换,才求阿昭暂时收留你的吧。
你不能回去,只能逃到这里来,是血羯发生内乱了吗?我就知道,血羯汗王那几个儿子,眼睛里都藏着勃勃野心……你母亲是谁?福宁公主,还是宝华郡主?十多年前,也只有这两位有身份的夏国女子到血羯和亲了。”
“是福宁公主。”容渊沉默了片刻,低声答了出来,“可她在生我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带着我弟弟一起。华姨带大我的,她也死了。五个月前父汗病死,王室内乱,华姨死了,我逃了出来。”
“十多年前啊,”宗南山的语音充满了惆怅,悠远得几乎有些缥缈,“你母亲本来不该去和亲的,以我夏国的帝姬,含辱去侍血羯的汗王,求来的也不过是短短几年的安平而已。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福宁也不过跟他的女儿一般大,女儿若兰曾经去陪了她几天,回来时说福宁公主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简直不像是从皇室里出来的,若兰那时很是为难地告诉他:“爹爹,我都不敢跟她提起血羯的汗王。”
血羯的汗王那时已经年近不惑,好色、暴虐,完全能够颠覆一个小姑娘心中所有对夫君的幻想。若兰撒着娇说:“爹,你和娘一定要给我找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婿,否则我就一辈子在留在家里碍你们的眼,让那些排着队想嫁给大哥和小弟的女孩子都被我这么个姑子给吓跑,让他们娶不到媳妇!”
他笑,两个儿子也笑,只有妻子伸手就给了若兰一个爆栗:“女孩儿家家的说这些也不知羞!”或许是不知羞,可是却很勇敢,从从容容地拔掉她弟弟胸口上的十余只羽箭,将弟弟紧紧抱在怀里,跟在她娘后面就跳了下来……
“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啊……”宗南山的声音渐渐低落至不可听闻,半晌才恍然惊觉,看着眼前不出一声却已经泪流满面的少年,宗南山轻叹了一声:“我一生,杀血羯人无数,可你身上却还有一半我夏国皇室的血统……”
因为这一半夏国的血统,容渊自小就是王室中处境最尴尬的一个,母亲死时他才两岁,那年血羯与夏国发生了战争。华姨后来告诉他,那是因为当时有人不想母亲活着,有血羯人,也有夏国。
华姨是母亲陪嫁的滕妾,是父汗所有姬妾中最美丽的一位女子。他知道父汗别的姬妾都在背地里骂华姨是狐狸精,因为她成功俘虏了父汗的心,也让他终于得到了父汗的宠爱,慢慢的,还有些许权力。
只是在他还没有强大到能保护华姨和自己的时候,父汗就病死了,或者不是病死的,因为事情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要不是华姨拼死出声示警,估计他也要跟他那三个弟弟一样,“因为悲痛太过,自绝而亡追随父汗去了”。
这句话是血羯官方的说法,事实是他带着近卫一路逃亡,只为了躲避那一波波的追杀。似乎六个哥哥一致认为他很得父汗的宠爱,是他们通往王位之路上一块必须撬走的石头,幸好他们还不得不互相牵制,否则容渊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活着见到秦云昭。
容渊不敢说自己是血羯人,更不敢向夏国皇室,自己的外家求助,他怕死得更快。明明这些隐秘都被他深深藏在了心里,今天却轻易就被宗南山几句话挑了出来。
血羯,是敌人,可容渊,却是夏国当年亲手送到敌人手中的公主的儿子,他身上有血羯王室的血统,但是宗南山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容渊。
当年送亲的队伍经过兴州出关的时候,他曾经设宴饯别过福宁,那时的福宁,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青春少女,还天真地想着一定要好好完成父皇、母后和母妃的嘱咐,让两国缔结长久的和平,或许还对未来的夫婿带着一丝幻想。
不过是一桩政治的交易罢了,在朝中很多人眼里,用一个帝姬的青春甚至生命,换取两国之间表面的和平,实在是一项很划算的事。
当年宗南山就不齿这样的交易,而如今福宁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时,一贯态度明确的宗南山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他不出声,容渊也不出声,只是用袖子抹掉了眼泪,静静地站在那里。